当苏念再次恢复意识时，首先闯入感官的，不是刺鼻的消毒水味，而是一种柔软的、被阳光晒过的干净气息。
她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不是冰冷的实验室，也不是医院的白色天花板，而是一片雅致的、浅灰色的天鹅绒顶幔。身下是无比柔软舒适的大床，盖在身上的是轻盈而温暖的羽绒被。
这里是……卧室？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发现浑身酸软无力，额角传来一阵阵钝痛。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却摸到了一块柔软的纱布。
她想起来了，她在实验室里晕倒了。
是陆景深……抱她回来的？
这个念头让她浑身一僵，一种比身体的疼痛更深刻的屈辱感瞬间涌了上来。
“苏小姐，您醒了。”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
苏念转过头，看到一个穿着白大褂、头发花白的老医生正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脸上带着和蔼的微笑。他不是温煦然，看起来更年长，也更有威严。
“您是……”
“我是陆家的家庭医生，姓刘。”刘医生笑着说，“您因为劳累过度，加上有些营养不良，才会晕倒。我己经为您处理了额头上的伤口，没什么大碍，只是需要好好休息。”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苏念那苍白得几乎透明的脸，意有所指地补充道：“年轻人，工作是重要，但身体才是本钱。景深那孩子，平时看着冷冰冰的，其实心里比谁都紧张你。他抱你进来的时候，那副样子，我还是第一次见。”
陆景深……紧张她？
苏念只觉得无比的讽刺。那个将她逼到绝境的魔鬼，会紧张她吗？那不过是猫捉老鼠的游戏里，担心自己的玩物太早死掉罢了。
刘医生又叮嘱了几句，便起身离开了。房间里再次恢复了安静。
苏念躺在床上，看着陌生的天花板，脑子里一片混乱。就在这时，卧室的门被推开了。
陆景深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他换下了一身冷硬的西装，穿着一件舒适的深灰色羊绒衫，少了几分商场上的杀伐果断，多了几分居家的慵懒。但他脸上的表情，依旧是冰冷的。
他将托盘放在床头柜上，上面是一碗冒着热气的白粥，和几样精致的小菜。
“吃掉。”他命令道，语气不容置喙。
苏念没有动，只是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戒备。
“怎么？”陆景深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嘲讽，“还要我亲自喂你？”
苏念沉默地坐起身，靠在床头，端起了那碗粥。她不想吃，胃里依旧翻江倒海，但她知道，自己没有反抗的余地。而且，她需要体力，需要活下去，为了小澈。
她用勺子小口小口地喝着粥，滚烫的温度顺着食道滑下，驱散了身体里的一些寒意。
陆景深就坐在床边的沙发上，交叠着双腿，静静地看着她，一言不发。那种审视的、带着压迫感的目光，让苏念觉得碗里的粥都变得难以下咽。
“我……我做好了。”终于，苏念放下了碗，从床头柜上拿起了她在晕倒前完成的、那个装着“新浮光”样品的试香瓶。她将它递给陆景深，像是在递交一份决定自己命运的答卷。
陆景深接过那个小小的瓶子，拔开瓶塞，将香水滴了一滴在试香纸上。
一股甜腻的、充满商业气息的果香瞬间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陆景深闻着这个味道，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却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
这个味道，和他预想中的一模一样。平庸、肤浅、充满了对市场的谄媚。它完美地执行了他的命令，却也完美地扼杀了“浮光”原本的灵魂。
他看着眼前这个脸色苍白、眼神空洞的女人，看着她为了生存而亲手摧毁自己信仰的样子，他心中那股莫名的烦躁感，又一次升了起来。
他本该感到快意的。可为什么，他只觉得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
“……还行。”许久，他才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将试香纸扔进了垃圾桶，“勉强算是完成了任务。”
听到这句话，苏念那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一半。
“那……张教授……”她小心翼翼地问。
“我己经让陈默重新安排了。”陆景深淡淡地说，仿佛那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下周一，他会准时到滨海。”
苏念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那是在无尽的黑暗中，终于看到了一丝裂缝透出的光。她看着陆景深，嘴唇翕动，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说谢谢吗？对这个将她推入深渊的魔鬼？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陆景深似乎很不喜欢她眼中那瞬间迸发出的光芒，“这只是你听话的奖励。记住，你的价值，就是为我创造利润，以及……取悦我。”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恢复了那个冷酷的商业帝王模样。
“给你一天时间休息。明天，回华光大厦，正式开始你的工作。”他顿了顿，补充道，“作为我的，专属调香师。”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卧室，没有再回头。
门被关上，房间里再次只剩下苏念一个人。她蜷缩在被子里，感觉自己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漫长而艰苦的战争，虽然暂时休战，但她知道，这远远不是结束。
她将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枕头上，还残留着一丝属于陆景深的、冷冽的雪松气息。她闻着这个味道，心中一片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