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天的鼓号撕裂了清晨的薄雾,应着这声浪,沉重的德胜门在绞盘的呻吟声中缓缓洞开。阳光泼洒进来,照亮了门外早己列阵的“大军”,也照亮了朱祁镇(林小凡)惨白如纸的脸。
他坐在一乘特意加宽、铺着厚厚锦垫的华丽銮驾上,十六名精壮侍卫稳稳抬着。明黄色的华盖在头顶撑开一片威严的阴影,却丝毫驱不散他心头的阴霾。身上明晃晃的龙纹金甲压得他喘不过气,与其说是戎装,不如说是套上了一层沉重的枷锁。
“陛下起驾——!”
王振那特有的尖利嗓音拔地而起,穿透喧嚣。他今日打扮得格外“隆重”,一身簇新的蟒袍玉带,头戴内官帽,手持拂尘,端坐于一匹神骏的白马之上,昂首挺胸,睥睨西方,仿佛他才是这场盛大出征的主帅。他身后的亲信太监们亦是趾高气扬,簇拥着主子,形成一股不容忽视的阉宦势力。
回应王振号令的,是排列在最前方、由张辅统领的“天子亲军仪仗队”。
“立——正!” 临时提拔的仪仗队队长(原羽林卫百户,因身高腿长入选)扯着嗓子嘶吼,脸憋得通红。
刷啦!近千名精挑细选出来的高大士兵,动作划一地……抬起了腿。
然后,灾难开始了。
“一!二!一!二!” 队长的口令带着颤音。
士兵们绷着脸,努力想踏出整齐划一的正步。然而,这前所未有的步伐要求,让习惯了传统行军的他们无所适从。有的腿抬得过高,像个笨拙的提线木偶;有的步伐过小,如同在趟泥水;更多的是左右不分,同手同脚者比比皆是。整个方阵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瞬间荡漾开去,脚步杂乱得如同打翻的豆子。阳光下,锃亮的铠甲随着混乱的步伐哗啦作响,反射出刺眼又滑稽的光芒。
“向前——进!” 队长绝望地再次下令。
仪仗队开始挪动,但与其说是前进,不如说是一群披着华丽甲胄的丧尸在笨拙地迁徙。队列肉眼可见地歪斜、变形,前后拥挤推搡,不时有士兵踩到前人的脚后跟,引来一阵压抑的痛呼和低低的咒骂。那试图保持威严的“唰唰”踏步声,此刻听起来更像是无数只脚在干燥的泥地上绝望地摩擦。
紧接着,被安排在队列侧翼的“军乐团”也开始了他们的表演。
几十名临时从教坊司抽调来的乐手,手持着鼓、钹、唢呐、号角等五花八门的乐器,在一位面如死灰的乐正指挥下,深吸一口气,鼓足了腮帮子。
“嘟——呜——哔——啦——!”
一声极其怪异、如同受伤野兽垂死哀鸣般的巨大噪音猛地爆发出来,瞬间盖过了所有喧嚣!它毫无旋律可言,尖锐处刺得人耳膜生疼,低沉处又仿佛破锣在呻吟。这是《男儿当自强》和《最炫民族风》被强行嫁接、再用明朝乐器粗暴演奏后的产物,是真正的“魔音贯耳”!
唢呐手吹得青筋暴起,鼓手抡圆了膀子恨不得把鼓皮敲破,号角手憋得满脸紫红。他们不是在演奏音乐,而是在进行一场制造噪音的竞赛。那可怕的声浪如同实质的冲击波,震得前排士兵头晕目眩,连抬辇的侍卫手臂都微微发颤。德胜门城楼上的瓦片似乎都在嗡嗡作响。
“噗!” 辇驾上的林小凡一个没忍住,差点笑出声,随即又被巨大的恐惧压了回去。他死死抠住光滑的扶手,指甲几乎要嵌进木头里。“完了完了,这哪是出征,这是去给瓦剌人送笑料大礼包啊!仪仗队像丧尸围城,军乐堪比杀猪现场……于谦要是在这儿,怕不是当场就得表演一个原地爆炸?”** 他缩了缩脖子,恨不得把脑袋埋进那身金甲里。
然而,这荒诞离奇的一幕,落在德胜门外黑压压一片的京师百姓眼中,却成了从未见过的“新奇景致”。
“快看快看!那些军爷走路的姿势好生古怪!”一个挎着菜篮的大婶踮着脚,满脸惊奇。
“哟!那步子迈得,跟俺家刚下完蛋的老母鸡似的!”旁边一个汉子哈哈大笑,引得周围一片哄笑。
“听听那声儿!老天爷,这调调……俺活了半辈子头回听见!够劲儿!”一个老头捂着耳朵,又忍不住伸长了脖子去听。
“啧啧,到底是天子亲军,连走路奏乐都跟咱们不一样,透着股……仙气儿?”也有人试图强行解读这份“皇家气派”,引来更多善意的哄笑。
孩童们在人群中兴奋地钻来钻去,模仿着士兵们同手同脚的滑稽步伐,发出清脆的笑闹声。整个送行现场,与其说是庄严肃穆,不如说是一场盛大的庙会,充满了看热闹的欢乐气氛。百姓们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将这出征的悲壮底色彻底涂抹成了闹剧的油彩。
林小凡坐在高高的銮驾上,将这满城的喧嚣与指指点点尽收眼底,每一道好奇的目光都像针一样扎在他脸上。**“社死!这是史诗级的社死现场!我林小凡两辈子加起来都没这么丢人过!”** 他感到脸颊火辣辣地烧起来,恨不得立刻跳下辇驾,随便找个地缝钻进去,再也不出来。
“陛下,您看,军威雄壮,民心所向啊!”王振策马靠近辇驾,一张老脸笑成了菊花,声音里充满了志得意满。他显然很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尤其是看到百姓们对着他精心“督办”的仪仗队指指点点(他自动理解为惊叹和敬畏),更是飘飘然。
林小凡僵硬地扯了扯嘴角,连敷衍的话都懒得说。他现在只想快点离开这让他无地自容的地方。
“起驾——!目标,大同!”王振再次尖声高呼,手中拂尘得意地一挥。
队伍终于开始缓慢而混乱地向前蠕动。仪仗队继续着他们歪歪扭扭的“正步”,军乐团卖力地制造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噪音。在队伍核心的后方,几辆格外沉重的马车吱呀作响,由健骡拉着,上面覆盖着严实的油布——那是林小凡的“保命神器”,包括大量火锅底料、麻将、特制果酒,以及那尊被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造型奇特的“龙马桶”。
辇驾随着队伍的行进微微颠簸。林小凡靠在柔软的锦垫上,身体随着晃动,内心却是一片死寂的冰凉。他悄悄将手探入怀中,指尖触碰到钱皇后缝制的那个针脚歪斜、布料粗糙的小金龙护身符。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柔软触感,奇迹般地给了他一丝微弱的支撑。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鼻尖似乎还能嗅到钱皇后殿中那淡淡的、令人安心的熏香,但瞬间就被行军扬起的漫天尘土粗暴地冲散。呛人的土腥味涌入鼻腔,车马辚辚、人喊马嘶、还有那该死的魔音军乐,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这届古人,太难带了……” 林小凡在辇驾的颠簸中,绝望地抱紧了自己的胳膊,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如同秋风中最后一片枯叶。前方,通往土木堡的黄尘古道,在刺耳的军乐和混乱的脚步声中,向着未知的深渊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