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
深秋的寒风，如同裹挟着冰碴的鞭子，抽打着简陋的营帐。昨夜士兵们因霉米稀粥引发的骚乱，虽然被王振用皮鞭和血腥短暂地镇压下去，但那股压抑的、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般的怨气，却沉甸甸地笼罩在整个营地上空。清晨拔营的号角吹得无精打采，士兵们沉默地收拾着行装，动作麻木，眼神空洞，看向中军大帐和那华丽銮驾的目光，带着冰冷的疏离和不易察觉的恨意。
林小凡（朱祁镇）坐在颠簸的銮驾里，厚重的帘幕隔绝了外面刺骨的寒风和士兵们无声的怨怼，却隔绝不了他内心的沉重与冰冷。怀里贴身藏着的丑萌金龙锦囊，像一块烙铁，灼烧着他的皮肤，也灼烧着他的良知。昨夜帐篷里奢侈的残羹与外面士兵们啜吸冷粥的画面，如同两幅撕裂的画卷，在他脑海中反复交叠。
王振骑着马，依旧趾高气扬地在銮驾旁巡视，对那些怨毒的目光视而不见，甚至带着一丝轻蔑。在他眼中，这些丘八的命，如同草芥，只要能完成他的“大功”，死多少都无所谓。
行军在死寂和压抑中进行。那支“皇家军乐队”似乎也感受到了气氛的不对劲，连制造魔音都显得有气无力，破鼓破锣敲得零零落落，荒腔走板的歌声更像是垂死的呻吟。庞大的队伍如同一条僵硬的巨蟒，在深秋枯黄的原野上缓慢蠕动，留下满地狼藉和更深的绝望。
一连数日，皆是如此。白天是沉默的行军，夜晚是清汤寡水的霉米粥和士兵们压抑的啜泣。王振的爪牙变本加厉地克扣着一切能克扣的东西，中军的“御膳”却依旧丰盛奢靡。林小凡每次都食不知味，象征性地动几筷子便让人撤下，这微弱的“抗议”在王振看来，不过是皇帝陛下的“胃口不佳”罢了。
距离京城越来越远，距离那未知而凶险的前线…也越来越近。林小凡心中的恐惧并未因远离权力中心而减少，反而随着土木堡的逼近而日益加剧。他像一头被赶上祭坛的羔羊，明知前方是刀山火海，却只能硬着头皮向前。
（承）
这一日傍晚，大军行至居庸关附近扎营。此地距离京城己有一百多里，关隘险峻，山风呼啸，更添几分肃杀之气。营盘刚扎下不久，一骑快马带着烟尘，从京城方向疾驰而来，首奔中军大帐！
“报——！陛下！京城急报！”传令兵滚鞍下马，气喘吁吁地跪在銮驾前。
林小凡心头一跳，难道是瓦剌打进来了？还是京城出了什么变故？他示意王振上前询问。
王振接过信报，拆开火漆，飞快地扫了一眼，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神色，随即堆起笑容转向林小凡：“陛下，是喜报！皇后娘娘…凤驾亲临！己至营门外，为陛下…送行来了！”
钱皇后？！她怎么来了？！林小凡猛地站起身，差点撞到銮驾的顶棚！震惊、错愕、还有一丝莫名的慌乱瞬间攫住了他！这里兵荒马乱，寒气刺骨，她一个深宫妇人，怎能跑到这前线来？！
“胡闹！”林小凡脱口而出，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此地凶险！岂是皇后该来的地方！王伴伴！快！随朕去迎…不！让她速速回京！” 他掀开帘幕就要下车。
“陛下！”王振连忙拦住，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为难”，“娘娘凤驾己至营门，此刻若让娘娘返回，恐遭非议…且娘娘一片心意，陛下不如…” 他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皇后亲临犒军？这可是宣扬皇帝“深得民心”、鼓舞（至少是表面）士气的好机会！对他王振的“大功”宣传也有利！
林小凡看着王振那张脸，瞬间明白了他的心思。他强压下心头的烦躁和担忧，深吸一口气：“…带路。”
营门处，寒风凛冽。钱皇后并未乘坐凤辇，只穿着一件素色斗篷，在几名贴身宫女和一小队神色紧张的御前侍卫的簇拥下，静静地站在那里。斗篷的兜帽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紧抿的唇瓣和一双盛满了忧虑与疲惫的眼眸。她看起来比在宫门前送行时更加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周围的士兵们远远地看着这突兀出现的凤驾，眼神复杂。有好奇，有敬畏，但更多的是一种麻木的冷漠。皇后的到来，并不能填饱他们饥饿的肚子，也不能温暖他们冻僵的身体。
林小凡在王振和侍卫的簇拥下快步走来。看到钱皇后在寒风中微微发抖的身影，他心头一紧，几乎想立刻脱下自己的披风给她裹上。但他不能。帝王的威仪，此刻更像是一道冰冷的枷锁。
“皇后！你怎么来了？！”林小凡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责备，“此地风寒！刀兵凶险！快回去！”
钱皇后抬起头，兜帽滑落，露出那张清丽却写满憔悴的脸。她没有在意林小凡语气中的责备，目光紧紧锁在他脸上，仿佛要将他此刻的样子深深印刻在心里。她看到了他眼底的血丝，看到了他眉宇间深重的疲惫和…一丝她无法理解的、如同困兽般的恐惧。
“臣妾…放心不下。”钱皇后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穿透了呼啸的寒风，带着一丝哽咽，“听闻陛下连日行军辛苦…将士们…”她的目光扫过远处那些衣衫单薄、面有菜色的士兵，眼中掠过深深的不忍，没有再说下去。显然，京中也并非对前线的真实情况一无所知。
她从身旁宫女捧着的食盒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用厚厚棉布包裹着的、还散发着微弱热气的…东西？看形状，像是一个…扁平的圆饼？
“陛下，”钱皇后将那温热的包裹递到林小凡面前，眼中带着期待和一丝紧张，“这是…臣妾亲手做的…‘蛋糕’。”
蛋糕？！
林小凡愣住了。他猛地想起自己出征前，在宫门前对她随口立下的那个Flag：“一定回来吃你做的蛋糕（改良版）！”
钱皇后显然把那句戏言当真了！而且…她真的去做了！在这个没有烤箱、没有现代食材的古代皇宫里！
“臣妾…按陛下以前提过的法子试了…”钱皇后的声音带着点不好意思，“用了鸡蛋、牛乳、蜂蜜…还有一点点…陛下上次说的那个‘番椒粉’…提味？在炭火上慢慢烘烤的…也不知…对不对…”她小心翼翼地揭开包裹的一角。
一股奇异的、混合着蛋奶甜香和一丝若有若无辛辣气息的味道飘散出来。露出来的，是一个颜色焦黄不均、表面坑坑洼洼、形状也谈不上规整的…烤饼？与其说是蛋糕，不如说是一个大型的、烤过头的鸡蛋饼。
但在周围弥漫的霉米味和牲口粪便味中，这股带着烟火气的甜香，却显得如此珍贵而温暖。
林小凡看着钱皇后那双因熬夜和担忧而泛着红血丝、却充满期待的眼睛，再看看手里这块歪歪扭扭、堪称黑暗料理的“改良版蛋糕”，一股巨大的酸涩猛地冲上鼻尖！他猝死前的随口一句，她竟如此珍而重之！在这冰冷的、充满绝望的军营前，为他送来了这份笨拙却滚烫的心意！
（转）
“陛下…尝尝？”钱皇后见林小凡久久不动，轻声催促，眼中带着一丝忐忑。
林小凡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哽咽。他掰下一小块还温热的“蛋糕”，放进嘴里。口感粗糙，有些地方烤糊了带着苦味，有些地方又没熟透带着蛋腥气，蜂蜜甜得发腻，而那一点点辣椒粉的加入，更是带来一种极其诡异的、甜辣交织的复杂味道…这绝对是他两辈子吃过的最难吃的“蛋糕”！
然而，他却用力地咀嚼着，仿佛在品尝世间最美味的珍馐。一股暖流，从冰冷的胃里升起，顺着西肢百骸蔓延开来，短暂地驱散了深秋的寒意和心底的阴霾。
“好吃…”林小凡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抬起头，努力扯出一个笑容，“皇后…有心了。这‘蛋糕’…很特别！朕…很喜欢！”
钱皇后看着他“真诚”的笑容（尽管有些僵硬），听着他说“喜欢”，眼中瞬间绽放出明亮的光彩，连日来的忧虑仿佛都消散了不少。她开心地笑了，那笑容纯粹而温暖，如同阴霾中透出的一缕阳光。
“陛下喜欢就好！等陛下凯旋，臣妾再给陛下做更好的！”她柔声说道，语气里充满了期盼。
凯旋？林小凡的心猛地一沉。看着钱皇后那充满信任和希冀的眼神，那句“朕是去跑路的”几乎要冲口而出，却被他死死咬在唇齿间。巨大的谎言带来的愧疚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避开钱皇后清澈的目光，将剩下的“蛋糕”仔细包好，贴身收了起来。“此地不宜久留，皇后…快回京吧。路上小心。”
“陛下…”钱皇后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她上前一步，不顾周围侍卫和宫女的侧目，飞快地将一个小小的、折叠成三角形状的明黄色符纸塞进林小凡手里，低声道：“这是臣妾在佛前求的平安符…陛下…千万珍重！臣妾…在宫里等陛下回来…吃蛋糕。”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千钧的分量。那句“等陛下回来吃蛋糕”，像一根无形的线，缠绕在林小凡的心上，勒得他生疼。
林小凡攥紧了那枚带着她体温的平安符，喉结滚动了几下，最终只挤出一个干涩的字：“…好。”
钱皇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然后，她不再停留，利落地转身，在宫女和侍卫的簇拥下，翻身上了一匹温顺的小马，最后回头望了一眼林小凡所在的方向，便策马朝着京城的方向而去。素色的斗篷在寒风中猎猎作响，背影决绝而单薄，很快消失在苍茫的暮色里。
（合）
林小凡站在原地，望着钱皇后消失的方向，久久未动。手中那枚小小的平安符，仿佛还残留着她指尖的温度和淡淡的馨香。怀里的“蛋糕”包裹，也散发着微弱的热气。那丑萌的金龙锦囊，贴着胸口，带来一丝沉甸甸的暖意。
然而，这短暂的、如同偷来的温暖，却被王振那不合时宜的、带着谄媚的声音无情打断：
“陛下，娘娘对陛下真是情深义重啊！有娘娘凤驾亲临犒军，将士们定当士气大振！一扫颓靡！” 王振凑上前，脸上堆着笑，“陛下，您看…是不是让伙房把娘娘带来的‘御制珍品’…分给将士们尝尝？也好彰显陛下与将士们…同甘共苦之心？” 他眼馋地看着林小凡怀里那个包裹，心想虽然样子古怪，但好歹是御制点心，分下去也能堵堵那些丘八的嘴，省得他们再闹事。
林小凡猛地转过头，眼神如同冰锥，狠狠刺向王振！那眼神里的冰冷、厌恶和一丝压抑的暴戾，让王振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心底莫名升起一股寒意！
“王振！”林小凡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皇后亲手所做，是给朕的！你想让朕…分给谁？！”
他不再理会王振的错愕，紧紧攥着那枚平安符和怀里温热的包裹，转身大步走向自己的銮驾。背影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孤寂，也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守护。
那点仅存的、带着烟火气与笨拙爱意的温暖，是他在这冰冷绝望的深渊里，唯一的慰藉和灯塔。他绝不会允许任何人，尤其是王振这条毒蛇，来玷污和分享！
王振站在原地，看着林小凡决绝的背影，脸上的谄笑彻底消失，化为一丝阴沉。陛下…似乎越来越难以掌控了？尤其是涉及到皇后的时候…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夜幕降临，军营里再次飘起霉米粥那令人作呕的气味。士兵们沉默地围坐在微弱的篝火旁。中军大帐里，林小凡没有点灯，他独自坐在黑暗中，小口小口地，极其珍惜地，吃着那块己经冷掉、口感更加糟糕的“蛋糕”。每一口，都混合着诡异的甜辣味和…咸涩的泪水。
钱皇后那期盼的眼神和那句“等陛下回来吃蛋糕”，如同魔咒，在他耳边反复回响。前路凶险，归期渺茫。这顿约定的“蛋糕”，他还能…活着回去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