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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隔屏无声

暖阁内,时间仿佛被粘稠的松脂裹住,沉重而缓慢地流淌。药味、血腥气、炭火暖意混杂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苏全安枯槁的手依旧死死捂着自己的嘴,指缝间溢出压抑的、破碎的呜咽,浑浊的泪水在他布满沟壑的脸上肆意奔流,砸在冰冷的地砖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迹。他跪伏在宋梨榻前的地上,身体因为极致的激动和后怕而筛糠般颤抖着,布满血丝的老眼一瞬不瞬地、贪婪地锁住那张苍白小脸上唯一睁开的那道缝隙。

那缝隙如此之窄,如同初生幼兽勉强掀开的眼帘,脆弱得仿佛一阵稍重的呼吸就能将其吹合。然而,那缝隙里透出的光,却不再是死寂的黑暗。它混沌、迷蒙,像蒙着厚厚尘埃的琉璃,映着近处烛台跳跃的火焰,也映着上方那一片模糊的、绣着繁复云纹的帐顶。

宋梨的呼吸极其微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一种不堪重负的滞涩感,仿佛肺腑间还淤积着冰冷的河水与爆炸的烟尘。她维持着这睁眼的姿态,似乎己耗尽了刚刚积攒起的所有力气。目光涣散,没有任何焦点,只是茫然地、空洞地“看”着上方那片陌生的、晃动的光影,如同一个溺水者被强行拖回岸边,灵魂却仍滞留在那无边无际的、冰冷刺骨的黑暗深渊里,找不到归途。

苏全安不敢动,甚至不敢大声呼吸。他怕惊扰了这缕脆弱到极致的生机,怕它如泡沫般轻易消散。他只能这样跪着,无声地流泪,用目光一遍遍描摹着她微微起伏的胸口,确认那微弱的生命之火仍在摇曳。

时间在死寂中艰难爬行。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盏茶,也许有半炷香。

宋梨那涣散的目光,极其极其缓慢地……动了一下。如同冰封的湖面被投入一颗极小的石子,涟漪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她的眼珠极其艰难地向左转动了一点点,极其细微的角度。

视线,终于不再是毫无意义地投向虚空。

那混沌的、蒙尘的目光,极其缓慢地,极其吃力地……落在了几步之外。

那里,隔着一道半透明的山水云母屏风。

屏风之后,人影晃动,气氛凝重得如同山雨欲来。几个太医正围着另一张软榻,低声急促地交流着,他们的背影在烛光下被拉长,投在屏风上,是无声的忙碌与焦虑。空气里弥漫开的药味,比刚才更加浓重苦涩,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萧呈晏身上特有的沉水香气息,只是那香气此刻也被浓重的血腥气所掩盖。

宋梨的目光,就那样茫然地、没有焦点地“落”在屏风上晃动的人影上。

她的意识,仿佛被浸泡在冰冷的粘稠液体里,沉重而滞涩。那些光怪陆离、充斥着背叛、冰冷、剧痛和毁灭的碎片,如同水底纠缠不清的水草,依旧在她思维的边缘缠绕、拉扯。鸩酒的灼烧感似乎还残留在喉间,黑水的窒息感压迫着胸腔,爆炸的巨响在耳膜深处轰鸣……巨大的痛苦和恐惧像无形的蛛网,将她紧紧裹缚。

然而,在这片混沌的、令人窒息的痛苦迷雾深处,似乎又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一个声音。

一个沙哑的、带着气音、却如同洪钟般穿透一切阴霾的声音,固执地在灵魂的废墟上反复回响,一遍又一遍,如同最锋利的凿子,试图在坚冰上凿开一道缝隙:

“……孤信你——!!!”

“……欠‘她’!欠你——!!!”

“……是你!用血肉之躯,替孤挡下那毁天灭地的轰天雷——!!!”

“……你是孤的救命恩人!是孤的……心上之人——!!!”

“……给孤……活下去——!!!”

“……孤命令你——!给孤醒过来——!!!”

“……你若敢死……孤……便让这万里河山……为你殉葬——!!!”

那声音里蕴含的悔恨、痛楚、恐惧,以及那不顾一切的、近乎疯狂的偏执与……卑微的挽留,像滚烫的岩浆,一遍遍冲刷着她冰冷麻木的神经末梢。

“信我……?”

“欠我……?”

“挡雷……?”

“心上……之人……?”

“江山……殉葬……?”

一个个破碎的词语,带着巨大的冲击力,在她混沌的意识里沉浮、碰撞,激起一片片混乱的涟漪。那声音太过真实,太过惨烈,带着喷溅而出的血腥气,压过了梦魇里所有的呓语和诅咒。

她是谁?

她是那个被赐下鸩酒的罪妃?还是……那个扑向轰天雷的身影?

他是谁?

他是那个赐下毒酒、冷酷无情的帝王?还是……那个紧握她的手、嘶吼着以江山为祭的……萧呈晏?

前世与今生的界限,在剧烈的头痛和巨大的情绪冲击下,变得更加模糊不清,如同被打碎的镜面,每一个碎片都折射出刺目的光,刺痛着她的灵魂。

就在这时。

屏风之后,太医们压低声音的交谈,其中几个字眼,如同冰锥,猝不及防地刺破了她意识边缘的屏障,清晰地钻入她混沌的耳中:

“……殿下心脉……受损太过……凶险……”

“……逆血冲心……淤血未散……强行催动……”

“……元气大耗……根基动摇……”

“……若今夜子时之前……高热不退……怕是……难了……”

“难了”两个字,如同两记重锤,狠狠砸在宋梨的耳膜上!

她涣散的瞳孔猛地一缩!那茫然的、空洞的眼神,仿佛被什么东西瞬间点燃!虽然依旧虚弱,却骤然凝聚起一丝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惊悸!

那个声音……

那个嘶吼着、喷着血也要将她从深渊里拽出来的声音……

那个说……要江山为她殉葬的……疯子……

他……怎么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惊惶、恐惧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巨大拉扯力,猛地攫住了她脆弱的心脏!比梦魇中的冰冷更让她窒息!

“呃……”一声短促的、带着痛苦和焦急的气音,不受控制地从她干裂的唇间溢出。这声音比刚才那声“冷”要清晰许多,带着明显的情绪波动。

正跪伏在地、紧紧盯着她的苏全安,浑身猛地一震!他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浑浊的泪眼死死盯住宋梨的脸!

只见宋梨那刚刚只睁开一道缝隙的眼睛,此刻竟在剧烈地、痛苦地颤抖着,努力想要睁得更大!她的目光死死地、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穿透力,“钉”在屏风之后那晃动的人影上!原本只是茫然空洞的眼神里,此刻清晰地映出了惊涛骇浪般的惊悸与……担忧?!

她的嘴唇艰难地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想喊什么,却因为极度的虚弱和喉咙的干涸,只能发出模糊不清的、破碎的气音。

“他……呃……” “……怎……样……”

苏全安瞬间明白了!

巨大的震撼和难以言喻的酸楚如同潮水般淹没了他!老总管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向前爬了两步,布满老年斑的手颤抖着,想要扶住宋梨的肩,却又不敢触碰,生怕惊碎了她此刻凝聚起的那一丝微弱却无比重要的情绪。

“姑娘……姑娘!”苏全安的声音哽咽沙哑,带着哭腔,却又强压着激动,语速极快,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送入宋梨耳中,“殿下……殿下是累极了!是累极了!他没事!他守着您那么久,说了那么多话,耗尽了心神,这才昏睡过去!太医说了,只要好生静养,殿下定会无碍的!无碍的!您别急!您千万别急啊姑娘!”

苏全安语无伦次地重复着,将太医口中那凶险万分的“难了”,硬生生掰成了“累极了”、“昏睡过去”、“静养无碍”。他不敢看宋梨的眼睛,只能紧紧盯着她剧烈颤抖的眼睫和翕动的嘴唇,用最肯定的语气说着最违心的安抚。

宋梨的目光依旧死死盯着屏风后的人影,眼睫的颤抖并未因苏全安的话而停止。那浓重得化不开的药味和血腥气,那屏风后压抑紧张的氛围,还有太医口中那清晰的“难了”二字,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意识。

苏全安的话,像一层薄薄的、试图安抚的暖雾,却被她感知到的巨大危机轻易吹散。

她不信。

或者,她无法用此刻混沌脆弱的理智去相信。

“呃……”又是一声带着痛苦挣扎的气音。她的身体极其微弱地挣动了一下,似乎想要起身,想要越过那道屏风,亲眼去看一看。然而这微小的动作,却牵动了全身不知多少处暗伤,剧痛如同电流瞬间传遍西肢百骸!她闷哼一声,刚刚凝聚起一丝光亮的眼睛猛地闭上,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身体因为剧痛而僵硬地蜷缩起来,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而痛苦。

“姑娘!不可动!万万不可动啊!”苏全安吓得魂飞魄散,老泪纵横,声音都变了调,“您身上的伤……您不能动!殿下……殿下就在那儿!他就在那儿睡着!您……您安心养着!您好好的……殿下……殿下才会好得快啊!”

苏全安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喊着,用尽全身力气将那个“您好好的,殿下才会好得快”的念头,一遍遍灌输给她。这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或许是那撕心裂肺的剧痛暂时压过了惊悸,或许是苏全安那带着哭腔的嘶喊中蕴含的巨大恐惧和哀求让她感知到了什么,又或许是那句“您好好的,殿下才会好得快”如同一个魔咒,暂时安抚了她灵魂深处那无法言说的恐慌与……牵绊。

宋梨紧绷的身体,在那剧烈的喘息和冷汗中,极其极其缓慢地……放松了一丝丝。

她不再试图挣扎起身。

但那紧闭的眼睑之下,长睫依旧在剧烈地、无声地颤抖着,如同被狂风吹打的残破蝶翼。泪水,无声无息地,再次从紧闭的眼角汹涌而出,沿着苍白冰冷的脸颊,滑落,迅速浸湿了鬓角和枕衾。

她没有再发出声音。

只是无声地流泪。

那泪水里,是劫后余生的茫然,是梦魇未散的惊悸,是灵魂被撕裂的痛楚,是对屏风后那人安危的巨大恐慌,还有……一种连她自己都无法分辨的、沉重得令人窒息的复杂牵绊。

暖阁内,烛火依旧摇曳。

一边是屏风后的死寂忙碌,一边是屏风前的无声泪流。

苏全安跪在两者之间,看着宋梨紧闭双眼、无声落泪的模样,又听着屏风后太医们越来越低、越来越沉重的交谈,一颗心如同被放在油锅里反复煎炸。

长夜未央,心渊未平。

这初醒的微光,映照着隔屏无声的牵绊,沉重得……令人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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