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三十三章 破晓微光，初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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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阁内的混乱如同沸水泼油。太医们全数扑向了骤然昏迷、口角染血的萧呈晏，金针急刺，药汤强灌，苏全安枯瘦的手臂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死死撑住主子的身体，浑浊的老眼里是惊涛骇浪般的恐惧与痛惜。人人面无人色，储君若真有闪失，这殿内无人能担得起。
“殿下心脉受损过甚！快！参汤吊命！护心丹！”
“按压内关、神门！快啊！”
嘶喊声、碰撞声、压抑的啜泣声交织，将先前那凝固了血火与深情的死寂彻底撕碎。谁也无暇，或者说不敢，再去留意那张被遗忘在角落的床榻。
那张被泪水彻底浸透的枕衾之上。
宋梨的身体在喧嚣的混乱背景里，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静止。汹涌的泪水似乎流尽了，只余下湿冷一片黏在鬓角颊边。长睫如同被狂风吹打后的蝶翼，残破地垂着，再无方才那剧烈的震颤。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死寂中。
她那搁在锦被之外、曾被萧呈晏死死握住的、纤细冰凉的手指，极其极其微弱地……向内蜷缩了一下。指腹下，恰好压着那枚隔开了两人掌心温度的玄鸟令。冰冷的金属边缘，硌着柔软的指腹，带来一丝微弱却清晰的……存在感。
仿佛是被这坚硬的触感刺破混沌的泡沫，那紧蹙的、几乎拧成死结的眉心，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又舒展了一丝。那弧度细微得几乎无法察觉，如同初春冻土下挣扎着拱出的第一点嫩芽，脆弱得不堪一击，却蕴含着一种穿透灵魂疲惫的倔强。
暖阁的门被猛然撞开，更多的太医和端着药盅、热水盆的宫人惊慌涌入，脚步声杂沓，更添混乱。没有人注意到，那角落里垂落的手指，在喧闹声浪扑来的瞬间，又蜷缩了一下，指尖无意识地，更用力地压住了掌心下那枚冰冷的令牌。
……
不知过了多久，像是一个世纪般漫长，又像是弹指一瞬。
对于萧呈晏的抢救，终于暂时稳住了最凶险的关口。他被小心翼翼地抬回旁边的软榻，面色依旧惨白如纸，呼吸微弱却总算平稳下来。太医们满头大汗，不敢有丝毫懈怠，围在他榻前寸步不离。殿内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药味和血腥气。
暖阁内重新陷入一种紧绷的、劫后余生般的寂静，只余下烛火偶尔发出的轻微哔剥声，以及太医们极力放轻的、压抑的呼吸。
苏全安佝偻着背，像一尊骤然苍老了十岁的石像，守在萧呈晏榻前，布满老年斑的手紧紧交握着，指节泛白。他浑浊的目光，终于，缓缓地、带着一种迟来的、巨大的后怕，移向了角落那张床榻。
只一眼。
老总管那布满皱纹的脸颊猛地抽搐了一下，干涩的眼睛骤然瞪大，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景象！
那张床榻上。
宋梨依旧紧闭着双眼，但那双被泪水冲刷过的长睫，不知何时，己不再如死蝶般垂落。它们极其缓慢地、如同背负着千钧重担般，在苍白的眼睑上……微微颤动起来。一下，又一下。每一次颤动都细微无比，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怒力，像是在奋力挣脱黏稠的黑暗沼泽。
她的呼吸，也不再是之前那微弱得几乎消失的游丝。虽然依旧轻浅，却有了微弱的、几乎难以捕捉的起伏节奏。最让苏全安心神剧震的是——
她那紧蹙的眉心，那方才只舒展了一丝丝的眉心，此刻，那抹微弱的弧度，竟顽强地……又扩大了一点点。仿佛有什么沉重到令人窒息的东西，正被她一点一点地、极其艰难地从灵魂深处推开。
老总管枯槁的手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将一声几乎要冲口而出的哽咽死死堵了回去。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浑浊的泪水瞬间盈满了眼眶，顺着深刻的皱纹蜿蜒而下。
就在这时。
“呃……”一声极其微弱、几乎轻不可闻的气音，如同飘落的羽毛，轻轻拂过死寂的空气。
那声音太轻了，轻到守在萧呈晏榻前、精神高度紧绷的太医们都未曾察觉。
但苏全安听见了！
他浑身剧震，几乎要扑过去，却又硬生生钉在原地，生怕一丝多余的响动都会惊扰了这脆弱得如同朝露的生机。他只能死死地盯着，连呼吸都屏住了。
只见宋梨干裂苍白的唇瓣，极其困难地翕动了一下。又是一声更轻的、带着无尽疲惫和沙哑的气音逸出：
“冷……”
那声音微弱得如同梦呓，却清晰地撞入了苏全安耳中！
冷！
这个字像一道微弱却清晰的电流，瞬间激活了老总管僵滞的思维。他猛地回神，动作却前所未有的轻柔和迅捷。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到角落的炭盆边，不顾滚烫，用铁钳飞快地拨开表层灰烬，将底下烧得正旺的银炭翻上来。暖阁内的温度似乎瞬间又升高了一些，药香里混入了暖融融的炭火气。
他又跌跌撞撞地冲到宋梨榻前，颤抖着手，将滑落的锦被轻轻拉高，严严实实地盖到她下颌处，只露出一张苍白脆弱的小脸。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
做完这一切，苏全安重新跪伏在宋梨榻前的地上，布满血丝的老眼一瞬不瞬地紧盯着她，胸膛剧烈起伏，无声地祈祷着。
或许是那骤然提升的暖意驱散了骨髓深处的寒意，或许是那声微弱的呼唤耗尽了她积攒的所有力气。
宋梨眼睫的颤动，在苏全安绝望又期盼的注视下，缓缓地……停了下来。
就在苏全安的心沉入谷底，以为那点生机不过是昙花一现的错觉时——
那两扇沾染着湿冷泪痕、如同被冰封了千年的蝶翼般的长长睫毛，极其极其缓慢地……掀开了一道缝隙。
缝隙极小，几乎难以察觉。
但足够了。
一丝微弱、迷蒙、充满了无尽疲惫和巨大茫然的光，从那道窄窄的缝隙中……艰难地透了出来。
那光混沌，如同蒙尘的琉璃，映着摇曳的烛火，也映着眼前模糊晃动的人影和陌生的帐顶。
她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勉强维持住这丝缝隙不被沉重的黑暗重新合拢。目光涣散，没有焦点，只是茫然地、空洞地望着上方，仿佛灵魂还迷失在无边的梦魇与混沌的深渊之间，找不到归途。
然而，那终究是睁开了。
苏全安死死捂住嘴，压抑的呜咽再也控制不住，从指缝里漏出，浑浊的泪水汹涌而出，砸在冰冷的地砖上。
他看到了。
那被泪水彻底浸透的鬓发，那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那茫然睁开的、映着微弱烛光的眼……
宋梨醒了。
纵然只是睁开了一道缝隙，纵然眼神空洞得令人心碎。
但她终究是……从那吞噬一切的心渊长夜中，挣脱出了一丝微光。
窗棂之外，浓墨般的夜色依旧沉沉笼罩，距离真正的破晓，似乎还有漫长的等待。
暖阁内，烛火依旧摇曳，光影在两张苍白的容颜上跳动。
一张昏迷不醒，气息微弱。
一双双眸初启，茫然无依。
苏全安跪在两人之间，老泪纵横。这劫后余生的寂静里，唯余烛泪无声滴落，堆积成山。那缕微弱却顽强的生机，在绝望的废墟之上，悄然弥散开来，无声地宣告着——
长夜未央，心渊未平。
但微光己现，守候……仍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