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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心渊回响

暖阁内,时间仿佛被无形的蛛丝缠绕,滞重得令人窒息。烛火在角落里不安地跳动,将屏风后太医们凝重的剪影拉扯得扭曲变形,如同潜藏在暗夜里的魑魅魍魉。浓得化不开的药味、沉水香残余的冷冽、以及那挥之不去的血腥气,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肺腑之上。

苏全安枯槁的身体依旧跪伏在冰冷的地砖上,离宋梨的床榻只有咫尺之遥。他布满老年斑的手紧紧抠着地砖的缝隙,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浑浊的泪水早己流干,只余下深陷眼窝里密布的血丝,死死盯着那张苍白得没有一丝生气的脸。

宋梨紧闭着眼,无声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串,沿着她冰凉的脸颊不断滑落,迅速浸湿了鬓发和枕衾,洇开一片绝望的深色水痕。她的身体在锦被下僵硬地蜷缩着,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一种不堪重负的滞涩,仿佛每一次吸气都在与无形的枷锁搏斗。

屏风后的低语,如同跗骨之蛆,穿透那薄薄的屏障,一丝丝钻进她混沌的意识里,带着冰冷的毒刺:

“……脉象沉微,几近于无……逆血冲心之势……未减……”

“……紫雪丹压不住……高热……恐要烧起来了……”

“……淤血积于膻中……若不能及时化开……心脉必绝……”

“……药石之力……怕是……”

太医们的声音压得极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艰难挤出,充满了无力回天的绝望。他们口中那些“心脉必绝”、“药石无力”的字眼,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宋梨的耳膜,又顺着神经蔓延至西肢百骸,带来比身上所有伤口叠加起来更尖锐、更彻底的剧痛!

苏全安!他在骗她!

什么“累极了”,什么“昏睡过去”,什么“静养无碍”……全是假的!

那个人……那个嘶吼着要江山为她殉葬的疯子……他快要死了!是因为她!是因为那些话!那些呕心沥血、玉石俱焚的话!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刚刚凝聚起的那一丝微弱的意识。灵魂深处,那些好不容易被那嘶吼声稍稍驱散的梦魇碎片——鸩酒的灼烧、黑水的窒息、爆炸的轰鸣、背叛的毒笑——再次疯狂地翻涌起来,与屏风后那宣判死刑般的低语交织、共鸣,形成一股更加狂暴、更加绝望的旋涡!

“呃啊……”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幼兽濒死般的呜咽,从她紧咬的牙关里漏出。那声音破碎不堪,却带着撕裂灵魂的痛苦。她蜷缩的身体猛地绷紧,如同拉满即将断裂的弓弦,指节死死攥住身下的锦被,手背上青筋暴起。

就在这时!

屏风后,一个更苍老、更凝重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沉重:

“……还有一个法子……或许……可搏一线之机……”

声音顿了顿,似乎在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才艰难地吐出后面几个字:

“……‘同心蛊’……子蛊反哺……”

“同心蛊”!

这三个字,如同九天惊雷,在宋梨死寂的意识深渊里轰然炸响!那威力,远胜过任何一次爆炸的轰鸣!

一瞬间!

所有混乱的、纠缠的、痛苦的碎片,仿佛被一道无形的、惨白的闪电骤然照亮!

前世那场滔天构陷的核心!

那被硬生生栽赃在她头上的、最为帝王所忌惮的禁忌邪术!

那让她百口莫辩、最终被赐下鸩酒的致命“罪证”!

——“宋氏妖妃,以‘同心蛊’惑乱君心,其罪当诛!”

那冰冷的、刻在记忆最深处的、沾满鲜血的诏书文字,伴随着萧承睿那张扭曲得意的脸,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地、不容抗拒地烫在了她此刻混沌的灵魂之上!

不是梦!

那不是虚无缥缈的梦魇!

那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是她前世至死都无法洗刷的污名!是她灵魂深处最痛、最恨、最恐惧的烙印!

“同心蛊”……它竟然……真的存在?!

而且……子蛊反哺?!

难道……难道前世她被构陷的“罪证”,并非完全子虚乌有?难道……那传说中的邪物,竟在今生……真的在萧呈晏体内?!所以他才……所以他才……

这个认知所带来的冲击,比死亡本身更令她恐惧和绝望!如同一只冰冷的、带着倒刺的巨手,猛地攥住了她的心脏,狠狠地向后撕扯!仿佛要将她刚刚拼凑起一丝丝的灵魂,彻底从这具躯壳里剥离出去!

“嗬——!”

一声短促、尖锐、充满了极致痛苦与惊骇的抽气声,猛地从宋梨喉咙深处爆发出来!那声音尖锐得刺破暖阁压抑的死寂!

紧接着,在苏全安骇然欲绝的目光中——

宋梨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力狠狠击中!她猛地向上弹起!弓起的脊背如同濒死的鱼,绷紧到极限!紧闭的双眼骤然睁开!

那双眼!

不再是方才的迷蒙混沌,不再是无声的泪流。

那里面,此刻充斥的,是无边无际的、如同深渊般浓得化不开的惊骇!是灵魂被撕裂的剧痛!是前世今生所有冤屈、恐惧、背叛、污名叠加在一起所爆发出的……足以焚毁一切的绝望风暴!

她的瞳孔收缩到了极致,映着摇曳的烛火,却空洞得如同两口枯井,只有深不见底的恐惧在疯狂旋转!

“不……不……不是我……”破碎的、带着泣血般颤抖的声音,从她剧烈翕动的唇齿间挤出,每一个字都带着灵魂撕裂的痛楚,“没有……我没有……蛊……不是我下的……没有……”

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冰冷的大殿,面对着帝王的震怒和群臣的唾弃,百口莫辩,万念俱灰!巨大的冤屈和恐惧如同冰冷的枷锁,将她死死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呃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痛呼,骤然从她口中爆发!那声音里蕴含的巨大痛苦和惊骇,让屏风后所有太医的动作都瞬间停滞!人人面露惊骇,不明所以地望向屏风这边!

只见宋梨刚刚弹起的身体,如同被抽空了所有骨头,重重地砸回床榻!她猛地蜷缩起来,双手死死地、用尽全身力气捂住了自己的心口!仿佛那里正被一把无形的、名为“同心蛊”的利刃狠狠剜开!她的身体剧烈地抽搐着,每一次痉挛都伴随着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呜咽和抽泣,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不是我……不是我……没有蛊……没有……”她语无伦次地重复着,声音嘶哑破碎,像是濒死小兽最后的哀鸣。巨大的精神冲击如同海啸,彻底冲垮了她本就脆弱不堪的意识堤防。前世被污名化的绝望,今生可能再次被“蛊毒”缠绕的恐惧,以及那个因“蛊”而濒死的人所带来的灭顶恐慌……三重巨浪将她彻底淹没!

她不再流泪。

她开始……呕血。

暗红的、带着药味和腥甜气息的血沫,不受控制地从她紧捂的指缝间、从她剧烈翕动的唇边涌出,星星点点,迅速染红了雪白的寝衣前襟和身下的锦被!

那刺目的红,如同最残酷的宣告,宣告着她刚刚苏醒的生机,正在这无声却足以毁灭灵魂的惊雷风暴中……急速流逝!

“姑娘——!!!”苏全安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他再也顾不得什么避讳,手脚并用地扑到榻边,看着宋梨呕血抽搐、神智彻底崩溃的模样,老总管布满血丝的眼中,第一次露出了比看到萧呈晏吐血倒下时更深、更彻底的绝望!

他明白了!

那“同心蛊”三个字,是比任何毒药都更致命的引信!它点燃了她灵魂深处最恐怖、最黑暗的炸药!将她彻底炸回了那个万劫不复的深渊!

暖阁内,烛火疯狂摇曳,光影在两张同样濒死的容颜和那刺目的鲜血上跳动,明灭不定。

一边是心脉将绝、高热待发。

一边是心渊崩毁、呕血惊魂。

屏风内外,皆是地狱。

那一声“同心蛊”,如同一柄无形的、淬了剧毒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两个灵魂最脆弱、最不能触碰的伤口。

长夜未央,心渊回响。

这无声的惊雷,带来的……是彻底的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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