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青瓷灯盏里明明灭灭。
源程揉了揉眉心时。
案几上的《孙子兵法》批注本己摊开至《虚实篇》。
采薇将新沏的茶盏轻轻推到他手边。
“是新晒的茉莉香片。”她轻声道。
“用竹膜窨了三夜，能提神。”
茶雾漫过书页上“兵无常势，水无常形”的蝇头小楷。
“黑甲军的动向查清楚了？”源程呷了口茶。
目光仍锁在舆图上卫州山谷的标记。
“高伟的人回报，他们在山谷里挖掘地道。”采薇展开一卷桑皮纸绘制的地形图。
“入口在西侧断崖下，离我们的粮草库不到三里。”
夜风穿过窗棂的缝隙。
吹得帷幔轻轻晃动。
“李默改良的‘震天雷’引信还是不稳定。”源程指尖叩了叩桌面。
“昨天试爆时，有两枚提前炸了。”
“让工坊把引线换成麻绳浸硝。”采薇指着舆图上的河流。
“汴水码头有批楚地运来的麻，韧性够强。”
“好主意。”源程抬眼看她。
烛火在她眸中映出细碎的光。
“你总能想到点子上。”
“不过是久病成医。”采薇低下头。
替他续上茶水。
“以前替吴越王传递密信，火漆引信也出过岔子。”
更夫敲梆子的声响从街巷深处传来。
“咚——咚——咚——”三更天了。
“紫薰的轻骑到哪里了？”源程忽然问。
目光投向舆图南端的寿州城。
“申时末从寿州出发，按马速算，丑时末能到陈桥驿。”采薇用玉簪指着地图上的官道。
“我让信鸽又补了一封，让她绕开梁军斥候。”
“南唐那边有动静吗？”
“暂时没有。”采薇将玉簪别回发髻。
“但斥候回报，采石矶渡口增了船舰，怕是在防备我们突袭。”
源程沉默片刻。
伸手取过案几角落的牛皮笔记本。
笔记本封皮上“作战会议纪要”的烫金大字己有些磨损。
“今天下午的参谋会议，王磊提议用‘火牛阵’。”他翻开内页。
上面是用炭笔绘制的阵型草图。
“但我担心牛群受惊后会冲乱自己人。”
“战国时田单用火牛阵，是因为燕军不熟悉这种战法。”采薇凑近细看。
“可黑甲军的盔甲能防火，普通火油恐怕没用。”
“所以我让李默在牛背捆了‘震天雷’。”源程指着草图上的红点。
“引爆后，铁片能散射三十步。”
“但这样牛群会彻底失控。”采薇蹙眉。
“若黑甲军阵脚不乱，我们的步兵反而会被冲散。”
烛花突然爆出轻响。
“你有更好的办法？”源程抬眸看她。
“或许……可以试试‘车悬阵’。”采薇从笔筒里取出狼毫。
在桑皮纸上勾勒线条。
“以战车为屏障，步骑混编，像车轮一样旋转应敌。”
“这阵型需要极强的协调性。”源程看着她笔下的图案。
“我们的新兵怕是练不出来。”
“但黑甲军擅长正面冲锋。”采薇放下笔。
“车悬阵能不断变换方向，让他们的重铠失去冲击力。”
“就像……您说的‘装甲部队迂回战术’？”
“有点像。”源程笑了笑。
“不过我们没那么多战车。”
“可以用木头加铁皮临时打造。”采薇指向舆图上的山林。
“西边的老林子有足够的硬木，铁匠铺也能轧制铁皮。”
“工程量太大，时间不够。”源程合上笔记本。
“朱温的主力三天内就能到城下。”
“那就只能用‘空城计’了。”采薇轻声道。
“王磊的骑兵佯装败退，引黑甲军进城，紫薰的轻骑从侧翼包抄。”
“但内鬼的事还没查清楚。”源程站起身。
走到窗前。
“万一计划泄露……”
“我让暗桩盯着所有新募兵丁。”采薇也跟着起身。
“若发现异动，立刻拿下。”
夜色深沉。
巡逻队的火把在城墙上蜿蜒如火龙。
“将军，”采薇忽然轻声问。
“您真的觉得，黑甲军也是从‘未来’来的？”
源程沉默许久。
“那半块铝合金碎片，李默化验过了。”他从袖中取出油皮纸包。
“里面的硅元素含量异常，还有微量的稀土金属。”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们的冶炼技术，至少领先这个时代五百年。”源程将碎片放在桌上。
“和我们的装备水平差不多。”
采薇倒吸一口凉气。
“如果他们也是穿越者，”她的声音有些发颤。
“为什么要帮朱温？”
“或许……他们和我们的目的不同。”源程望着窗外的星空。
“也许他们想扶持一个傀儡，更快地掌控这个时代。”
“就像……您说的‘代理人战争’？”
“差不多。”源程转过身。
烛火照亮他棱角分明的侧脸。
“但他们选错了人。朱温残暴嗜杀，不得民心。”
“而将军您……”采薇的目光温柔起来。
“您救百姓于水火，兴汉府的人都信服您。”
“光有民心不够。”源程走到案前。
拿起那枚铝合金碎片。
“还要有实力。绝对的实力。”
“所以您才急着改良火器？”
“对。”源程将碎片收进抽屉。
“等我们的‘震天雷’能稳定量产，黑甲军的优势就没那么大了。”
“但火药存量不多了。”采薇提醒道。
“上次从仓库清点，硝石只够再制三十枚。”
“所以我让王磊带队，去西边的硝石矿看看。”源程翻开一本账簿。
“根据地质勘探资料，那里应该有露天矿脉。”
“勘探资料？”采薇好奇地探头。
“就是……我们那个时代的地图。”源程解释道。
“标注了矿藏分布。”
“将军带来的宝贝可真多。”采薇忍不住笑了。
“都是为了活下去。”源程也笑了。
“在这个乱世，没点‘法宝’可不行。”
烛火映着两人的笑脸。
气氛一时轻松起来。
“对了，”采薇忽然想起什么。
从书架上取下一个锦盒。
“这是新制的‘水纹纸’，试试好不好写。”
源程打开锦盒。
取出一张雪白的纸页。
纸纹细腻如流水，触手温润。
“比之前的麻纸好多了。”他拿起狼毫。
在纸页上写下“兴汉府”三个字。
“吸墨快，还不透背。”
“是用树皮和渔网做的。”采薇眼中带着得意。
“造纸坊的老匠师琢磨了半个月。”
“很好。”源程点头。
“以后公文就用这种纸，既省墨，又轻便。”
“我还让他们试着雕版印刷。”采薇指着墙角的木板。
“《农桑辑要》的书版己经刻了一半。”
“太好了。”源程眼中闪过光亮。
“知识传播得越快，我们的根基就越稳。”
“就像您说的‘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
“没错。”源程放下笔。
认真地看着她。
“采薇，谢谢你。”
“谢我什么？”采薇有些惊讶。
“谢谢你懂我。”源程的声音低沉而真挚。
“懂我的想法，懂我的抱负，还总能帮我把想法变成现实。”
采薇的脸颊泛起红晕。
“能辅佐将军，是采薇的荣幸。”她低下头。
绞着衣袖。
“只是……有时觉得自己做得还不够。”
“你做得很好了。”源程伸出手。
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没有你，我不可能这么快理清局势，也不可能这么快建立起情报网。”
“将军过奖了。”采薇抬起头。
眼中闪烁着光芒。
“只要能帮到将军，帮到兴汉府，采薇做什么都愿意。”
两人目光相触。
烛火仿佛也温柔了几分。
忽然，窗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是紫薰的信使！”源程听出了马蹄的节奏。
果然，片刻后亲兵叩响房门。
“将军，紫将军派快马回报！”
源程接过信笺。
展开一看，眉头忽然皱起。
“怎么了？”采薇连忙问。
“紫薰在陈桥驿遇袭了。”源程将信笺递给她。
“是小股梁军斥候，他们好像知道紫薰会从那里经过。”
“难道……内鬼的消息送出去了？”采薇脸色微变。
“很有可能。”源程走到舆图前。
重新调整棋子。
“黑甲军的地道挖掘加快了，朱温的主力也提前到了卫州。”
“我们的计划……是不是该变了？”
“不变。”源程的声音斩钉截铁。
“按原计划行动，但要加快节奏。”
“王磊的骑兵提前佯退，引黑甲军进城。”他指向西城门。
“紫薰的轻骑改道从北门入城，埋伏在街巷里。”
“但这样太冒险了。”采薇担忧地说。
“黑甲军一旦进城，巷战对我们不利。”
“所以我让李默在主要街道埋了‘震天雷’。”源程拿起代表投石机的木牌。
“等黑甲军主力进入伏击圈，同时引爆。”
“这……”采薇看着他坚定的眼神。
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我相信将军的判断。”
“去通知各营，子时三刻准备行动。”源程下令。
“让工匠把‘震天雷’搬到西城门附近，引信全部换成浸了桐油的麻绳。”
“是！”采薇应声。
转身准备离去。
“等等。”源程叫住她。
“你留在中军帐，这里安全些。”
“将军在哪里，采薇就在哪里。”采薇回头。
眼中满是坚定。
“我去帮李默检查引信。”
源程看着她的背影。
张了张嘴，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小心点。”
“嗯。”采薇应了一声。
推门走进夜色中。
房间里只剩下源程一人。
他走到窗前。
望着沉沉的夜幕。
大战在即。
空气中仿佛都弥漫着硝烟的味道。
黑甲军的神秘，内鬼的潜伏，朱温的大军……无数难题摆在面前。
但他没有退缩的理由。
为了兴汉府的百姓。
为了追随他的兄弟。
也为了……那个在夜色中奔忙的身影。
他深吸一口气。
握紧了拳头。
无论前方有多少艰险。
他都会扛下去。
因为他是源程。
是从未来而来的“天降神兵”。
更是这片土地的守护者。
烛火仍在跳跃。
映照着他坚毅的脸庞。
夜，己经深了。
而属于兴汉府的战斗，即将拉开序幕。
他知道，这将是一场硬仗。
但他无所畏惧。
因为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他有信念，有智谋，有伙伴。
还有……那抹在红袖添香中，悄然滋生的力量。
这力量，将支撑他走过最黑暗的时刻。
迎接即将到来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