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的火苗在陶盏里轻轻跳动。
将地图摊在案几上时，源程的指尖蹭过宣纸上晕开的墨痕。
采薇递来的茶盏还冒着热气。
“这是吴越送来的龙井。”她轻声说，“新茶，尝尝看。”
茶雾氤氲了舆图上的朱笔标注。
源程呷了口茶，目光仍锁在陈桥驿的位置：“朱温的先锋离我们还有八十里。”
“黑甲军的动向查清楚了吗？”采薇拢了拢鬓角的碎发。
“高伟的人拍到了他们的营地。”源程从袖中取出一张薄纸，“在卫州以东的山谷里。”
纸片上是模糊的炭笔速写。
画着圆顶的帐篷和排列整齐的黑色甲胄。
“他们的篝火很奇怪。”源程指着画中几处猩红的斑点，“不像木柴燃烧的火焰。”
“倒像是……您说的那种‘石油’。”采薇凑近细看。
窗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响。
“咚——咚——咚——”三更天了。
“李默改良的‘震天雷’试过了吗？”采薇忽然问。
“试过了。”源程放下茶盏，“威力比预想的大，但引信还是不够稳定。”
“王磊差点被炸伤。”
“得让工匠们再想想办法。”采薇拧紧了眉，“黑甲军的盔甲能挡弓箭，普通兵器恐怕没用。”
“所以我让他们在‘震天雷’里加了铁片。”源程的指尖敲了敲桌面，“爆炸时能当霰弹用。”
“将军真是……”采薇欲言又止，眼底却漾起笑意。
“乱世用重典，战场行险招。”源程回以一笑，“对了，你上次说的‘火牛阵’，可行性有多高？”
“战国时田单用过。”采薇走到舆图旁，“但需要大量耕牛，还要训练它们不怕火光。”
“我们现在缺的就是时间。”源程摇头，“朱温不会给我们慢慢准备的机会。”
“不如试试‘空城计’？”采薇忽然提议，“我们故意示弱，引他们进城。”
“然后用伏兵夹击？”源程眼中闪过精光，“但黑甲军装备精良，万一他们识破了怎么办？”
“那就再加个‘苦肉计’。”采薇拿起桌上的毛笔，在舆图上画了个圈，“让王磊假装溃败，引诱他们进入西城门。”
“那里的城墙下，我们提前埋好‘震天雷’。”
“同时让紫薰的人从侧翼杀出，截断他们的退路。”源程顺着她的思路说下去，“好主意！”
“不过紫薰还在寿州盯防南唐。”采薇放下笔，“调她回来需要时间。”
“让她带轻骑连夜赶路。”源程当机立断，“告诉她，这是决定兴汉府存亡的一战。”
“是。”采薇应下，又从案几抽屉里拿出一卷绢帛，“这是您要的《孙子兵法》批注本。”
“我对照了几个版本，把关键的战术图解都补全了。”
源程翻开绢帛，见上面用蝇头小楷写满了批注。
旁边还配着简明的阵型示意图。
“你啊，总是想得这么周到。”他忍不住赞叹。
“将军过奖了。”采薇的脸颊泛起微红，“比起您带来的《论持久战》，我这点批注算不得什么。”
“那本书可不能轻易示人。”源程立刻合上绢帛，“这是我们的‘秘密武器’。”
“我明白。”采薇点头，“就像您说的，有些知识……太早出现会引起混乱。”
“比如蒸汽机的图纸？”源程挑眉。
“还有……民主共和的理念。”采薇的声音低了下去，“现在说这些，恐怕只会被当成妖言惑众。”
“所以我们才要一步步来。”源程走到窗边，推开半扇木窗。
夜风卷着湿气涌了进来。
“先打胜仗，再治天下。”他望着远处巡逻队的火把，“等百姓都吃饱穿暖了，新的思想才能生根发芽。”
“就像……您带来的那些杂交水稻？”采薇走到他身边。
“对。”源程转头看她，“粮食够了，民心就稳了。民心稳了，变法才有基础。”
“将军想变的，不止是战法吧？”采薇的目光清澈如洗。
源程沉默片刻。
“我想让这个时代……不一样。”他缓缓道，“没有苛捐杂税，没有买卖人口，没有……女子不能读书的规矩。”
采薇的睫毛轻轻颤动。
“我小时候，父亲偷偷教我认字，被族长大骂‘牝鸡司晨’。”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怅惘，“后来吴越王赏识我，让我做密使，那些老臣还在背后说闲话。”
“所以您才会帮我翻译《女诫》的批注？”源程忽然明白过来。
“是。”采薇眼中闪过光芒，“我想让天下女子知道，‘女子无才便是德’这话，根本站不住脚。”
“说得好！”源程忍不住击掌，“等打退了朱温，我就下旨，开办女子学堂。”
“真的？”采薇的眼睛亮了起来。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源程看着她兴奋的模样，心中一暖，“不仅要办女学，还要让女子也能参加科举，入朝为官。”
“那……我算不算‘先例’？”采薇俏皮地眨眨眼。
“你当然是。”源程笑道，“你是兴汉府的第一位女幕僚，将来还能做第一位女尚书。”
两人相视而笑。
油灯的火苗轻轻跳跃，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
忽然，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是王磊！”源程听出了马蹄的节奏。
果然，片刻后就传来王磊的大嗓门：“旅长！高伟有紧急情报！”
源程立刻收起笑容，拉开房门。
王磊浑身是汗，手里攥着一张蜡丸：“黑甲军动了！他们绕过了我们的前哨，正往西边的山谷迂回！”
“西边山谷？”源程接过蜡丸，“那里是我们的粮草储备点！”
“糟了！”采薇脸色一变，“他们怎么会知道？”
“肯定有内奸！”王磊怒吼道，“我早说过，那些新招募的兵丁不可靠！”
“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源程捏碎蜡丸，取出里面的纸条，“李默在哪里？”
“在工坊督造‘震天雷’。”王磊回答。
“立刻通知他，转移粮草！”源程当机立断，“用我们带来的‘猛士’越野车，速度快！”
“是！”王磊转身就跑。
“采薇，”源程看向她，“你去通知各营，按‘空城计’的预案准备。”
“另外，给紫薰发信，让她放弃盯防南唐，立刻率部回援！”
“明白！”采薇也收起了笑容，转身去取信鸽笼。
源程看着她的背影，又望向西方的夜空。
黑甲军的突然行动，打乱了所有部署。
“看来，这场仗……比想象的更难打。”他低声自语。
但随即，他握紧了拳头。
“不过也好。”他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就让你们看看，什么叫做真正的‘天降神兵’！”
油灯的火苗猛地跳动了一下。
仿佛预示着，一场恶战即将来临。
而兴汉府的夜晚，注定无眠。
源程深吸一口气，推开房门，走进沉沉的夜色中。
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但他无所畏惧。
因为他有信念，有智谋，还有一群可以托付后背的伙伴。
更重要的是，他有改变这个时代的决心。
夜风呼啸而过，带着远方的寒意。
但源程的心中，却燃烧着一团火。
为了兴汉府，为了采薇，为了所有追随他的人。
这场仗，他必须赢。
也一定会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