漱芳斋内的博古架轰然作响,紫薇攥着的《李义山诗集》重重砸在青玉香炉旁,檀木桌上的宣德炉晃出几缕青烟。金锁吓得打翻了刚研好的墨汁,浓稠的墨渍在月白色绢帕上晕染开,像极了主子此刻翻涌的情绪。
“格格!”金锁蹲下身收拾狼藉,偷眼望着镜中脸色青白的紫薇,“公主和沈太傅成婚是皇上赐的姻缘,您何苦......”
“赐婚?”紫薇猛然转身,珍珠耳坠撞出细碎声响。她想起三日前宫宴,沈廉之亲自为小燕子整理滑落的披帛,那抹温柔的神色,比自己穷尽心力献上的《璇玑图》题诗更灼人眼。“我自江南千里寻父,历经多少风霜才换来这明珠格格的身份,可在他眼里,我竟不如一个街头卖艺的野丫头!”
雕花槅扇突然被劲风撞开,穿堂风卷着廊下风铃的清响。令妃扶着侍女缓步而入,掐金丝的裙裾扫过青砖,腕间翡翠镯子相撞发出泠泠之声。她望着满地狼藉,目光落在紫薇泛红的眼眶上,忽然想起初见时,那个在夏雨荷灵前哭得梨花带雨的孤女。
“金锁,你先退下。”令妃在紫檀木椅上落座,指尖着护甲,“紫薇,你可知沈廉之为何能成为最年轻的太傅?”
紫薇攥紧帕子,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她当然记得,初见沈廉之时,他立于御书房阶前,月白长衫被风吹起,为皇上讲解《资治通鉴》时目光如炬。那时她便发誓,要成为配得上这般人物的女子。
“他十二岁入翰林院,十五岁掌皇子课业,靠的不是才情,是对皇家的忠诚。”令妃声音渐冷,“皇上将小燕子指婚于他,是因他能管束住那丫头的胡闹,更是因这份姻缘能稳固朝纲。你既己被封明珠格格,该明白......”
“明白什么?明白我不过是皇上弥补愧疚的工具?”紫薇突然失控地打断,“当年皇阿玛与娘的露水情缘,让娘苦守一生!我进京认亲,学礼仪、习诗文,不就是为了证明,我配得上皇家血脉?可如今......”
“放肆!”令妃猛地起身,翡翠镯子砸在案几上发出脆响,“夏雨荷临终前托孤,我念着旧情将你接入宫,不是让你这般不知好歹!尔康战功赫赫,皇上己属意将你许配于他,你却......”
“尔康?一个包衣奴才罢了!”紫薇突然笑出声,笑声惊得梁间燕子扑棱乱飞,“皇额娘,您当真以为,我会甘心嫁给一个奴才?沈廉之才是我......”
“住口!”令妃的巴掌在半空顿住,看着紫薇脖颈间自己亲赐的玉坠,终究缓缓放下手,“明日起,你便在漱芳斋闭门思过。没有我的允许,不许踏出半步。”她转身离去时,广袖扫落案头紫薇手抄的《上邪》,墨迹未干的“山无陵,江水为竭”在风中微微颤动。
金锁候在廊下,看着令妃的仪仗消失在游廊尽头,才慌忙跑进屋内。只见紫薇跪在满地诗稿中,正将沈廉之曾批注过的《诗经》一页页撕下,火光映着她发红的眼眶:“原来在这宫里,真心最是无用......”
夜渐深,漱芳斋的灯火渐次熄灭。隔着重重宫墙,沈府内的喜烛却依旧明亮。小燕子踩着凳子,非要将“囍”字贴在最高处,沈廉之无奈地环住她的腰,听她哼着跑调的江南小调。谁也没注意到,暗影里有双眼睛死死盯着这对璧人,将嫉妒与不甘,熬成了深宫里又一个无眠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