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以命为证

“碧磷砂…见血封喉…十二个时辰内…经脉寸断…腑脏溃烂而亡…”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钢针,狠狠扎进云知意混乱不堪的识海!那淬在匕首上的、她亲手调配的剧毒之名,此刻从谢临渊口中清晰吐出,带着一种冰冷到残酷的真实感,瞬间刺穿了她所有的怀疑、挣扎和自欺欺人!

他颈间那道伤口…那道被她匕首划开、此刻还在缓慢渗血的伤口…不是假的!那暗红的色泽,在烛光下触目惊心!

轰隆——!

意识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彻底崩塌了!不是恨意的高墙,而是支撑着她这七年所有行动、所有信念的基石!她赖以生存的仇恨坐标,她拼上性命也要抵达的复仇终点,在她眼前,被谢临渊颈间那道狰狞的伤口和他口中那残酷的毒名,轰然碾碎!

巨大的荒谬感和灭顶的冰冷瞬间将她淹没!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干,软软地陷进冰冷的窄榻里,连挣扎都成了奢侈。她只能睁着一双空洞到极致的眼睛,茫然地望着上方那张染血的脸庞,望着他眼中那片翻涌着惊涛骇浪、却又带着一种近乎自毁般决绝的幽暗深潭。

他…用命在赌她的信任?用这必死的剧毒,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若我骗你…若云溪血案真是我所为…你大可以什么也不做。”

“看着我在你面前,毒发,痛苦,一点点…烂掉。”

那低沉沙哑的话语,如同魔咒,在她空茫的脑海里反复回响,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钩子,撕扯着她摇摇欲坠的神魂。

不是他…真的不是他…

那她这七年…算什么?一场被精心设计的、彻头彻尾的笑话?一场将真正恩人推向死亡深渊的荒诞复仇?!

“呃…” 喉咙里涌上一股浓烈的腥甜,被她死死咽了回去。视线彻底模糊,滚烫的液体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汹涌而出,顺着冰冷的脸颊滑落,没入鬓角。不是悲伤,不是恐惧,是信仰崩塌后,灵魂被彻底掏空的巨大虚无和绝望。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如同寒风中最后一片枯叶。

谢临渊俯视着她。看着她眼中疯狂燃烧的恨意如同被狂风吹熄的残烛,只剩下死灰般的空洞;看着她苍白的脸上蜿蜒而下的泪痕,那泪水带着灼人的温度,仿佛能烫伤他的指腹;感受着她身体在他禁锢下无法抑制的剧烈颤抖,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

他眼底翻腾的风暴,在她无声崩溃的泪水中,奇异地平息了一瞬。那里面翻涌的戾气、被误解的尖锐痛楚,被一种更深沉、更复杂、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情绪所取代——是失而复得后又被狠狠刺伤的钝痛,是看着她坠入深渊却无法立刻将她拉回的无力,是压在心头七年、终于得以宣泄却带来毁灭性后果的沉重。

他扣着她下巴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松了力道,指腹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拂过她冰冷脸颊上那道湿痕。那滚烫的触感,让他的指尖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爬行。空气中只剩下云知意压抑不住的、破碎的抽气声和烛火偶尔的噼啪轻响。

突然——

谢临渊的身体,极其细微地晃了一下!

很轻微,几乎难以察觉。如同磐石被无形的力量撼动了一丝根基。

云知意空洞涣散的目光,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刺中,骤然聚焦!她的视线死死盯在谢临渊的脸上!

他的脸色,在烛光下,似乎比方才更白了一分。不是失血后的苍白,而是一种隐隐透出灰败之气的、不祥的青白。那是一种从内里透出来的衰败感。额角,不知何时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在昏黄光线下闪着冰冷的微光。最让她心脏骤停的是他的唇色——原本紧抿的薄唇,此刻竟透出一种诡异的、接近乌青的暗沉!

碧磷砂!毒发了?!

这个认知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云知意所有的茫然和绝望!

几乎是同时!

谢临渊扣着她双腕的力道,似乎也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松懈!虽然依旧如同铁箍,但那沛然莫御、不容反抗的绝对力量感,似乎被某种从内部蔓延开来的虚弱侵蚀了一丝缝隙!

就是现在!

求生的本能,或者说,一种比求生更强烈、更混乱的冲动——阻止他!不能让他就这样死!不能让他死在自己面前!尤其不能让他因为自己亲手涂上的毒而死!——瞬间压倒了所有的崩溃和虚无!

云知意的身体爆发出最后、也是最决绝的力量!她甚至没有去思考任何后果!

被禁锢的左手手腕猛地一拧!以一种极其刁钻、几乎要扭断自己关节的角度,硬生生从谢临渊那只因毒发初显而微有松懈的手中挣脱出来!剧痛从腕骨传来,她却浑然不觉!

挣脱的左手没有去攻击,而是闪电般探向自己的发髻!指尖精准地抠进发髻深处一枚毫不起眼的、如同普通木簪头的饰物!

而她的右腿,则如同蓄满力量的毒蛇,膝盖带着破风声,狠厉无比地向上猛顶!目标首指谢临渊因俯身压制她而暴露出的、最脆弱的小腹丹田!

攻其必救!围魏救赵!

“嗯!” 谢临渊闷哼一声!这突如其来的、刁钻狠辣的膝撞完全出乎意料!丹田要害被袭的剧痛和毒发初显的虚弱瞬间叠加,让他的身体本能地产生了一丝迟滞和后退的意图!扣着她右腕的手,因这剧痛和分神,终于出现了真正的松动!

电光石火之间!

云知意挣脱的左手己经从发髻中抽了出来!指间赫然多了一枚三寸余长、通体乌沉沉、毫不起眼的细针!针尖在烛光下泛着一种幽蓝的、令人心悸的冷芒——正是她最后的杀手锏,冰魄针!比匕首上的碧磷砂更快、更狠、瞬间冻结经脉的剧毒!

没有丝毫犹豫!她眼中闪过玉石俱焚的疯狂!左手握针,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朝着谢临渊因后撤而微微暴露的颈侧大穴,狠辣无比地刺下!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乌蓝的残影!

这一针若中,剧毒入体,瞬间冰封心脉,神仙难救!

谢临渊瞳孔骤然收缩!毒发带来的迟滞和丹田的剧痛,让他面对这近在咫尺、刁钻狠辣的绝杀一针,闪避的时机己然稍纵即逝!

然而,就在那幽蓝针尖即将刺入他肌肤的刹那——

云知意刺出的左手手腕,在半空中猛地一个极其诡异、违背常理的剧烈震颤!

那灌注了她全身力量、带着必杀之意的冰魄针,竟硬生生地、擦着谢临渊颈侧的皮肤,带着一丝凌厉的破空尖啸,狠狠地钉入了两人身侧——那坚硬的紫檀木窄榻边缘!

噗!

细针入木,深达寸许!针尾兀自剧烈地嗡鸣颤抖!幽蓝的针尖距离谢临渊颈侧的血管,不足半寸!

她…打偏了?!

谢临渊的动作彻底顿住。他微微侧着头,颈侧的皮肤甚至能感受到那枚剧毒冰魄针擦过时带起的、冰冷的死亡气息。他垂眸,目光落在钉入榻边、兀自颤抖的乌蓝细针上,又缓缓抬起,看向近在咫尺的云知意。

云知意保持着刺出的姿势,左手手腕以一个不自然的、僵硬的姿态悬在半空。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混杂着未干的泪痕。那双刚刚还空洞绝望的眼睛,此刻正死死地、带着一种近乎虚脱的惊悸,死死盯着那枚钉入木榻的冰魄针,仿佛自己也被这死里逃生的一瞬吓住了。

她刚才…在最后一刻,强行收手了?用那种近乎自伤手腕的方式,硬生生改变了必杀之针的轨迹?

为什么?

巨大的疑问如同实质,沉甸甸地压在两人之间凝固的空气里。杀机与混乱的气息交织。

谢临渊的目光,缓缓从冰魄针移回云知意的脸上。他看到了她眼中残留的惊悸、混乱,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劫后余生般的庆幸?

“你……”谢临渊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毒发初显的滞涩,刚要开口。

突然!

“噗——!”

一口暗红近黑、粘稠得如同淤积腐血的液体,毫无征兆地从谢临渊口中狂喷而出!

这口血来得如此猛烈,如此突然!如同体内某个被剧毒腐蚀的堤坝瞬间决口!

温热的、带着强烈腥甜和隐隐腐败气息的血雾,如同喷溅的墨点,瞬间染红了云知意近在咫尺的脸颊、脖颈和胸前的衣襟!浓烈的血腥气混合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腥,霸道地冲入她的鼻腔!

云知意整个人如同被冻住!瞳孔因极致的惊骇而骤然放大到极致!脸上的温热粘腻感如此清晰,那浓烈的死亡气息让她浑身血液都仿佛瞬间凝固!

谢临渊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仿佛被这口喷出的毒血抽走了最后支撑的力气。他那双深不见底、始终带着强大意志力的眼眸,第一次清晰地蒙上了一层灰败的阴翳。扣着她右腕的手,终于彻底失去了力量,软软地垂落下来。

他高大的身躯再也支撑不住,踉跄着向后倒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静室冰冷的石墙上,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他靠着墙,勉强支撑着没有滑倒,但脸色己是一片骇人的死灰,唇角的乌青迅速蔓延,额角的冷汗如同溪流般淌下。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异常沉重和艰难,带着如同破风箱般的嘶哑杂音。

他抬起手,用指腹抹去唇边不断溢出的暗黑色血沫,动作迟缓而无力。然后,他抬起那双蒙着灰败、却依旧锐利如初的眼眸,穿过弥漫的血腥气,望向呆立在榻边、满脸满身都是他毒血的云知意。

他的目光在她被血污沾染、狼狈不堪的脸上停留了一瞬,最终落在她那双充满了巨大惊骇、茫然和某种剧烈挣扎的眼睛里。他扯动了一下嘴角,似乎想做出一个表情,却只牵动了更多涌出的黑血。声音嘶哑破碎,几乎难以听清,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尘埃落定的平静:

“看…看来…碧磷砂…等不了…十二个时辰了…”

他微微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仿佛要用尽全身力气,目光依旧锁着她:

“你…还有…最后的机会…”

“选择…信我…”

“或者…”

他停顿了一下,灰败的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疲惫和解脱。

“…看着我…烂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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