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连空气都在寂静中凝滞。顾云天坐在床沿，像是用花岗岩雕出来的。呼吸很轻，眼睛却死死盯在手中那个廉价超市购物袋上。那袋口被雨晴小小的手攥得皱巴巴的，里面装的不是鸡蛋，是能把他整个世界炸成碎片的石头。
沾满油渍污秽的超市广告传单，硬得像块石头。背面几张热成像图如同法庭上的铁证。顾云天手臂上那道星形疤痕在图片中亮得刺眼，像一团被锁在皮肤下的幽蓝冷焰。旁边的数据曲线剧烈震荡，描画着他每一次濒临失控的恐惧尖峰。几张蜡笔画——爸爸高举尿不湿的形象扭曲得可笑，旁边“羞羞”两个字却像烧红的烙铁。漩涡状的“怕怕”涂鸦，中心两个字歪歪扭扭，刺得他眼球发痛。还有那张该死的通讯卡，一点幽幽绿光显示录制完成。
每一件，都是从女儿小小的手里推过来的“证物”。每一件，都在指控他的恐慌、隐瞒、甚至……背叛？
顾云天的喉咙干得像沙漠风化千年的河床。他不敢看女儿的脸。那小小的身影蜷缩在床边另一头，被子拉到了下巴，只露出一双乌溜溜、像是受惊小鹿、此刻却空洞洞望着天花板的眼睛。空气凝固得能拧出水，只有呼吸声细碎切割着令人窒息的沉默。
那包“黑历史证据”烫手山芋般搁在两人之间。证据里那些令人窒息的画面碎片——苏语凌盈满泪水的痛苦双眼、冰冷的针尖刺破婴儿脊背的画面、记忆深处那片婴儿尖利哭嚎的漆黑——疯狂撕扯着他摇摇欲坠的精神堤坝。
他该说什么？解释那疤痕？可他自己都不知道它为什么存在，又为何如此恐惧！解释那被锁死的黑暗记忆？他甚至不敢去碰那个区域！那声婴儿的哭嚎……是雨晴吗？雨晴自己扫描到的那个黑暗里的哭声？！
每一句解释都可能引出更可怕的结论。每一句谎言都是对女儿清澈目光的亵渎。
时间在死寂中一分一秒，如同冰冷的刀片切割他紧绷的神经。
咚咚咚！敲门声突然急促响起！带着深夜特有的不祥意味，猛烈地砸在铁门上！
“顾研究员！紧急情况！银河文明记忆博物馆安保系统最高等级警报！指向我们研究所！馆方要求我方技术人员紧急现场支援数据！点名要您！立刻！”一个透过变声器处理、带着电流杂音的急切声音在门外炸开！语速又快又急，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博物馆！又是那个地方！
顾云天猛地抬头，眼底的血丝像瞬间燃起的红焰！浑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大脑，冲散了盘踞的迷茫和压抑的恐慌！
恐惧？现在哪里还顾得上恐惧！
那个地方差一点就要了他女儿的命！那个地方把那些恐怖绝望的画面灌进了晴晴小小的脑袋！那个地方是苏语凌留下的吊坠疯狂示警的源头！它像一颗深埋在女儿灵魂深处的肿瘤，不挖掉，永远不得安宁！
【检测到监护者强烈意志冲动：求知欲（破釜沉舟级）！目标指向：‘银河文明记忆博物馆’！】
【警告：风险等级：毁灭（极高）！吊坠警告依然生效！】
【核心数据支持：……授权临时部分解密（指向性）……20年前‘星核载体计划’实验日志（片段）授权读取……】
脑海里的系统提示音冰冷依旧，却终于在被绝望和愤怒催生出的强烈意志下撕开了一道口子！几段模糊扭曲、闪烁着乱码的影像碎片瞬间涌入顾云天的意识海！比雨晴看到的更清晰！更核心！
巨大的环形实验室冰冷得像太空坟场。惨白的无影灯光线无情地打下。影像的主角是苏语凌。
她穿着厚重的防护服，脸上蒙着隔离面罩，眼神疲惫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炽热光芒。声音隔着面罩，显得异常模糊，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和……一种孤注一掷的狠厉：
“……（乱码）……确认最终方案……剥离母星坐标信息失败……星核能量无法安全引导存储……‘星环计划’终结……唯一生存方案……‘完美容器’……”
镜头剧烈晃动！拉近！对准了核心操控台屏幕上一个不断旋转、结构复杂到极致的基因图谱！图谱的中心，赫然是苏语凌本人的基因模型！
“数据导入……成功！”
“（刺耳蜂鸣）……稳定度突破阈值！”
“载体模板基因改造程序……启动！目标载体……最终优化……编号：小雨晴……”
嗡！
影像猛地切换！一个巨大的、悬在半空的维生舱！舱内淡蓝色的营养液中，漂浮着一个皮肤、安静沉睡的胚胎！胚胎的背部脊椎神经束位置上，一个清晰的、由能量光束构筑的复杂星形符号正在缓慢形成！
旁白音（苏语凌，急促到破音）：“融合成功！载体生理稳定性……100%！星核适配性……100%！完美契合！‘容器’构建完成！”
最后一段影像，如同垂死者最后的回光返照！苏语凌站在维生舱前，巨大的防护手套死死按住冰冷的观察窗。她的脸被面罩遮挡大半，但那双眼睛透过目镜清晰无比地映出——不再是疯狂和炽热，只有浓得化不开的、如同溺水者被拽入无尽深渊的绝望和……深深的歉疚？！
嘴唇翕动，无声地说着什么……看口型……“对不起……宝贝……没有选择……”
影像戛然而止！系统冰冷的结论如同最终的审判锤，狠狠砸在顾云天的意识上：
【结论：目标顾雨晴，为‘星核载体计划’（最高级别）最终产物‘完美容器’（代码：小雨晴）。母体基因提供者：苏语凌。载体基因融合改造程度：100%。体内星核能量融合度：100%。该计划为‘星环计划’失败后唯一延续方案，旨在对抗宇宙熵增潮汐（收割者母星覆灭根源）。实验最终状态评估：强行中断（原因未知）。】
“完美……容器……”顾云天喃喃自语，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心上。他缓缓转动僵硬的脖子，看向床边。
雨晴不知何时坐了起来。小小的身体挺得笔首，像一株被寒风冻僵的小树苗。她没有哭闹，只是那双乌溜溜的眼睛睁得极大，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那双清澈见底、本该只盛满童真好奇的瞳孔深处，此刻清晰地倒映着她父亲——那张惨白、惊惶、写满“原来你也才知道我是这种东西”的……陌生又丑陋的脸。
孩子不需要看懂所有数据流的含义。但那冰冷的核心结论——“完美容器”，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己经从父亲那双剧震的瞳孔和惨白的嘴唇间，无声地弥漫开来，填满了整个房间，也填满了她那颗小小的、刚刚被最信任的人捅了一刀的心脏。
敲门声还在狂响，催命符一般。门外那失真的声音越发焦躁：“顾研究员！请立刻响应！馆方称有不明武装分子试图侵入目标数据库！情况万分危急！”
顾云天僵硬地站起，身体绷得像一张拉到极限的弓。最后看了一眼雨晴——那个小小的、被“完美容器”这沉重名词压得几乎透明的身影，眼底最后一点迷茫彻底被愤怒和无措替代。他抓起椅子背上沾满昨夜打斗灰尘的外套，脚步沉重如同拖着枷锁，走向那扇被砸得咣咣作响的门。
门打开的缝隙里，楼道昏暗的灯光勾勒出一个穿着标准安保制服、帽檐压得很低的身影轮廓。看不清脸。
顾云天脚步顿了一下，眼底的愤怒几乎要化为实质喷薄而出！最终，他只是用嘶哑得如同砂纸磨擦般的声音，低吼着回应：
“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