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欣然的话像一颗炸弹，在低矮的土屋里炸开。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张雅静身上，充满了惊疑。王老蔫也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张雅静。
张雅静的脸“唰”地一下白了，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她下意识地把手藏得更深，身体微微发抖，眼神慌乱地躲闪着：“你…你胡说！你血口喷人！那…那是我帮忙收拾灶台不小心沾的灰！什么染甲颜色，什么粉末，你瞎说！”
她色厉内荏地尖叫：“李欣然！你少在这转移矛盾！我妈都快不行了！你不救人，反倒来诬陷我！大家快看啊，她这是要逼死我们一家啊！”她开始撒泼，试图用眼泪和哭嚎博取同情，掩盖心虚。
但李欣然指出的疑点太过具体，包装纸、染甲痕迹、指甲缝的粉末……村民们不是傻子，窃窃私语声更大了，看向张雅静的眼神也变了味。
“救人要紧！”李欣然不再跟她纠缠，当务之急是抢救危在旦夕的王大婶。她转身回到炕边，飞快地打开自己的药箱。箱子里药品简陋得可怜，几样常用中草药，一小瓶酒精，几支用过的注射器针头，还有…果然，那包巴豆霜！她迅速拿起那个小纸包查看——包装纸边缘同样有被撕扯的痕迹，和她从灶膛里掏出的碎片正好能拼合！
实锤了！张雅静撕了她的巴豆霜包装，下给了王大婶！
但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王大婶体温高得吓人，持续抽搐下去会损伤大脑甚至危及生命！物理降温刻不容缓！
“王叔，快！打两桶干净的井水来！要凉的，但不能是冰的！”李欣然语速飞快地吩咐。物理降温用冰水刺激太大，这个年代农村条件有限，凉井水是最佳选择。
王老蔫此刻对李欣然的话言听计从，连滚带爬地冲出去打水。
“来两个人帮忙，把王大婶的衣服解开！”李欣然一边说，一边迅速从药箱底层翻出一个用油布仔细包裹的小本子——那是原主记忆中母亲苏沐橙留下的医药笔记！她飞快地翻找着，目光在一页记载着“高热惊风，石膏知母汤”的泛黄纸张上停住。方子很简单：生石膏一两，知母五钱，急煎顿服。
石膏辛甘大寒，清热泻火除烦；知母苦甘寒，清热泻火，生津润燥。两味药配伍，正是清热泻火的经典方，对于王大婶这种热毒炽盛、引动肝风的高热惊厥，对症！
“谁家有生石膏和知母？快！借我一些！”李欣然抬头急问。石膏在农村并不罕见，有些人家会存一点用于点豆腐或做建筑腻子。知母则是常用草药。
“我家有石膏！去年修灶台剩下的！”一个汉子应道。
“知母…我晒的草药里有！”另一个妇女也赶忙说。
“快去取！”李欣然心稍定。
这时，王老蔫提着两桶凉沁沁的井水回来了。李欣然指挥着两个手脚麻利的妇女：“快！用干净的布巾，蘸这井水，拧得半干，给王大婶擦额头、脖子、腋窝、手心脚心！动作要快，一遍遍擦，帮她散热！注意别对着风口！”
她自己则迅速架起王家的小药罐，将取来的生石膏捣碎，和知母一起投入罐中，加上水，蹲在灶膛口，亲自看着火。橘红色的火苗跳跃着，映着她苍白却异常坚毅的脸庞。雨水顺着破窗棂飘进来，打湿了她的鬓角，她却浑然不觉，全神贯注地盯着药罐。
屋外，雨越下越大，砸在瓦片上噼啪作响。屋内，一片忙碌。擦身的妇女累得胳膊发酸，但看着王大婶抽搐的幅度似乎小了一点，体温也好像没那么烫手了，都咬牙坚持着。张雅静被众人有意无意地孤立在角落，脸色惨白，眼神怨毒地盯着李欣然忙碌的背影，手指死死抠着衣角。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煎熬而漫长。
药罐里的水终于翻滚起来，浓郁苦涩的药味弥漫开来。李欣然小心地将药汤舀出，只有浅浅小半碗。她吹了吹，试了试温度，扶起意识模糊的王大婶，一点点将药喂了下去。
喂完药，李欣然再次探了探王大婶的额头和脉搏。高热似乎退下去一丝丝？抽搐也基本停止了，呼吸虽然还急促，但平稳了不少。她稍稍松了口气，知道石膏知母汤起了作用，物理降温也有效果。但人还没脱离危险，需要持续观察。
就在此时，屋外传来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和吆喝声，伴随着手电筒晃动的光柱。
“李欣然！李欣然在不在？公社革委会通知！明天上午九点，大队部开你的批斗会！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一个公鸭嗓在门外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官腔。
屋内的气氛瞬间凝固。刚刚因为王大婶病情稍缓而放松一点的众人，心又提了起来，目光复杂地看向李欣然。
张雅静眼中则闪过一丝狂喜和得意，几乎要笑出声来。
李欣然缓缓站起身，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汗水，走到门口。门外站着两个戴着红袖章的公社干部，面无表情，眼神冰冷。雨水顺着他们的斗笠流下。
“知道了。”李欣然的声音异常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
一个干部用手电筒光扫了扫屋内，看到炕上躺着的王大婶和忙碌的众人，皱了皱眉：“王家的，人怎么样了？”
“暂时稳定了。”李欣然答道。
“哼，稳定了就好。李欣然，你好好反省你的问题！明天批斗会上老实交代！”干部丢下硬邦邦的一句话，转身消失在雨幕中。
手电光远去，留下更深的黑暗和压抑。
李欣然站在门口，望着漆黑的雨夜，眼神幽深。批斗会…张雅静…巴豆霜…诬陷…这一切绝非偶然。她转身，目光不经意扫过王大婶家糊着旧报纸的窗台下方。泥土地面湿漉漉的，刚才人多脚杂，踩得一片狼藉。
但就在靠近窗根的地方，一个清晰的、带着特殊花纹的泥脚印，引起了她的注意！那花纹…她猛地想起，张雅静今天穿了一双崭新的、灯芯绒布鞋，鞋底正是这种菱形格子纹！
这个位置…这个脚印的方向…正是对着窗台！
李欣然的心跳漏了一拍。她不动声色，借着屋内昏暗的油灯光，仔细打量着那个脚印。尺寸大小，也和张雅静的脚吻合。
一个念头清晰起来：张雅静不仅撕了药包下毒，很可能还趁人不备，从窗外窥探过屋内情况！这个脚印，就是她留下的铁证！
风雨飘摇的夜晚，赤脚医生李欣然，面对诬陷、病患和即将到来的批斗会，眼神却愈发锐利如刀。母亲的笔记，窗台的脚印，灶膛里的证据…她手中，己悄然握住了反击的筹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