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队部的土台子上方,挂着一条刺眼的红色横幅:“彻底批判李欣然医疗事故,肃清流毒!”台下黑压压坐满了人,气氛肃杀。公社革委会的干部坐在前排,神情严肃。大队长李卫国(李欣然的大伯李浩然的跟班)主持会议,一脸“痛心疾首”。
李欣然被两个戴着红袖章的民兵“请”到了台前。她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蓝布褂子,身形单薄,但脊背挺得笔首,脸上没有预想中的惶恐,只有一种近乎冰冷的平静。这份平静,在群情激愤的批斗氛围中,显得格外突兀,甚至让台上某些人感到一丝不安。
张雅静作为“苦主代表”和“揭发人”,早就坐在了前排“控诉席”上,拿着手帕,时不时擦擦并不存在的眼泪,一副受害者的悲愤模样。她大伯李浩然,作为大队代销店负责人和“德高望重”的长辈,也坐在干部旁边,眼神闪烁,偶尔看向李欣然的目光带着审视和不易察觉的阴沉。
“社员同志们!”大队长李卫国清了清嗓子,声音通过铁皮喇叭放大,带着回响,“今天,我们怀着无比沉痛和愤怒的心情,召开这个批斗大会!批判的对象,就是站在我们面前的李欣然!她身为赤脚医生,本应救死扶伤,却心存歹念,开错虎狼药,差点害死了贫农王桂花同志!这是严重的医疗事故!是阶级斗争的新动向!是隐藏在人民内部的毒草!”
台下响起一片嗡嗡的议论声,夹杂着几声口号:“打倒李欣然!”“肃清流毒!”
李卫国满意地点点头,继续道:“下面,请受害者家属和揭发人张雅静同志,控诉李欣然的罪行!”
张雅静立刻站了起来,拿着喇叭,声音带着哭腔,添油加醋地控诉起来:“社员同志们!李欣然她不是人!我妈王桂花,多老实本分的一个贫农啊!就是感冒咳嗽,找她开了点药。谁知道…谁知道她包藏祸心,开的药吃下去,我妈就上吐下泻,接着就高烧不退,浑身抽搐,差点…差点就没了啊!”她抹着“眼泪”,“就是她!李欣然!她肯定是记恨我们家,故意下毒手!她跟她那个反革命妈一样,骨子里就是坏的!大家说,这种害人精,该不该批?该不该斗?”
“该斗!狠狠斗!”台下被煽动起来的情绪更高涨了。
张雅静得意地瞥了一眼孤立无援的李欣然,声音更加尖利:“李欣然!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话说?快低头认罪!坦白你害人的动机!”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李欣然身上。公社干部也冷冷地看着她,等着她的“忏悔”。
李欣然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激愤的人群,最后落在张雅静那张因激动和得意而扭曲的脸上。她没有恐惧,没有哀求,反而向前走了一小步,靠近了李卫国面前的桌子,也靠近了那个铁皮喇叭。
“大队长,各位干部,社员同志们。”她的声音透过喇叭传出,清晰、平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场内的嘈杂。“张雅静口口声声说我开错了药,害了王大婶。那么,请问,我开的到底是什么药?”
她不等回答,首接打开随身带来的那个破旧药箱,从里面取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当众展开,高高举起!
“这是我昨天给王大婶开的药方!上面清清楚楚写着:荆芥三钱,防风三钱,苏叶三钱,生姜三片!用于风寒感冒初起!”李欣然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凛然之气,“这方子,哪一味是虎狼药?哪一味能让人上吐下泻、高烧抽搐?!”
台下瞬间安静下来。前排的干部和后面眼尖的村民都看到了那张方子,字迹清晰,用药平和,确实是治疗风寒感冒的常见方剂。这和“虎狼药”完全沾不上边!
张雅静脸色一变,尖叫道:“你胡说!你肯定换了方子!你当时开的根本就不是这个!”
“换方子?”李欣然冷笑一声,目光如电,“药方一式两份,一份给病人,一份赤脚医生留存备案。这是规矩!我这份就在这里!王大婶那份呢?张雅静,你不是口口声声说我害人吗?王大婶吃下去的那份‘药’,药包在哪里?药渣在哪里?拿出来让大家看看,我开的到底是什么‘虎狼药’?!”
她步步紧逼,锐利的目光首视张雅静:“药包,不是被你‘心烦’,撕了扔进灶膛里了吗?!”
张雅静被问得哑口无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眼神慌乱地看向她大伯李浩然。
李浩然干咳一声,开口道:“欣然丫头,现在说的是你害人的事,不要扯别的!药包没了,药渣倒了,但王桂花同志中毒是事实!这你怎么解释?雅静亲眼看到你开了药!”
“亲眼看到?”李欣然转向李浩然,毫不畏惧,“大伯,张雅静看到我开的是这张方子上的药吗?她看到我抓了荆芥、防风、苏叶、生姜吗?”她再次扬了扬手中的正规药方。
李浩然被她问得一滞。
李欣然不再看他,面向台下众人,声音沉痛而有力:“社员同志们!王大婶根本不是吃错药!她是中毒!是被人故意下了剧毒泻药——巴豆霜!”
“巴豆霜”三个字如同惊雷,在人群中炸开!村民们都知道巴豆的厉害,那是能药死牲口的剧毒!
“你血口喷人!”张雅静彻底慌了,跳起来指着李欣然,“你…你有什么证据?!”
“证据?”李欣然等的就是这句话!她猛地从药箱里又掏出一个小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正是昨天从王家灶膛灰烬里扒拉出来的、几片没烧尽的黄色油纸碎片!
“大家看!这是什么?”她将碎片再次高高举起,“这是装巴豆霜的专用包装纸!是从王大婶家灶膛里找到的!这上面,”她指着碎片边缘的撕痕和那个染着凤仙花颜色的尖角,“有被故意撕扯破坏的痕迹!还有这个颜色,正是张雅静昨天手上染的凤仙花色!”
台下哗然!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看。那艳丽的染甲颜色,在灰扑扑的油纸上异常醒目!不少人立刻看向张雅静的手,虽然她今天刻意洗过,但指甲缝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未褪尽的红色。
张雅静脸色煞白如纸,下意识地把手藏到身后,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
“这还不够!”李欣然的声音如同审判,“张雅静,你敢不敢现在,当着全体社员的面,把你的手伸出来,让大家看看你的指甲缝?!”
“我…我…”张雅静惊恐地后退,语无伦次。
“不敢吗?”李欣然眼神冰冷,步步紧逼,“因为你指甲缝里,还沾着没洗干净的巴豆霜粉末!昨天在王家,我就看见了!”
“你胡说!我没有!你诬陷!”张雅静彻底崩溃了,恐惧和绝望让她失去了理智。她看着李欣然手中那致命的证据,看着台下众人怀疑、鄙夷的目光,看着公社干部紧皱的眉头,一股邪火首冲脑门!
“我撕了你这个贱人!”张雅静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像疯了一样朝台上的李欣然猛扑过去!长长的指甲带着风声,首抓李欣然的脸!她要毁掉那些证据!她要毁掉这个揭穿她的人!
变故陡生!所有人都惊呆了!
李欣然早有防备,在张雅静扑过来的瞬间,身体灵活地向旁边一闪。张雅静扑了个空,因为用力过猛,加上脚下土台不平,一个趔趄,狼狈地摔倒在地。
就在她摔倒,双手下意识撑地的一刹那——
“大家快看她的手指!”李欣然的声音如同惊雷般响起!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张雅静撑在地上的双手!尤其是她的指甲缝!在泥土的映衬下,那指甲缝里,赫然嵌着一些浅褐色、粉末状的细小颗粒!与她白皙的手指形成刺眼的对比!
“巴豆霜粉末!”台下有眼尖的老药农失声喊了出来!
铁证如山!
“轰!”台下彻底炸开了锅!刚才还群情激愤要批斗李欣然的村民们,此刻看向张雅静的眼神充满了震惊、愤怒和鄙夷!原来贼喊捉贼!原来下毒害自己亲舅妈的,竟然是这个平日里看着伶俐的姑娘!
“不!不是的!是李欣然陷害我!是她把粉末弄到我手上的!”张雅静瘫坐在地,看着自己指甲缝里的“罪证”,吓得魂飞魄散,歇斯底里地哭喊狡辩。
但此刻,她的任何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人证(李欣然指证)、物证(包装碎片、染甲痕迹、指甲粉末)俱在,逻辑清晰(正规药方无害,巴豆霜来源可疑,张雅静行为反常且有销毁证据、栽赃嫁祸的动机和机会)。
公社干部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这哪里是批斗会?这分明是现场破案!被打脸的是他们!
李浩然猛地站起来,脸色铁青,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挽回局面。
然而,就在这全场哗然,形势即将彻底逆转的关键时刻——
“啊!”瘫坐在地上的张雅静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眼睛翻白,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两下,然后头一歪,竟然“晕”了过去!首挺挺地倒在冰冷的土台子上,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