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夜之歌

夜,深沉。

主卧内,一盏小小晶石灯散发昏黄柔和的光。夏岳明沉沉睡去,连日压力与旧伤让他眉头紧锁,睡得不安稳。

林清歌毫无睡意。披着单薄素色外袍,坐在窗边矮榻上,望着窗外——视线被木板墙封死,只能看到一小片墨蓝色天空(那是后院的方向)。眼神空茫忧伤。

玄璎睡在隔壁小床上。林清歌刚查看过,女儿睡得很沉,小胸脯随呼吸轻轻起伏,苍白小脸在睡梦中格外脆弱。

只有在这样万籁俱寂的深夜,看着女儿毫无防备的睡颜,林清歌才能暂时卸下心头的重负。

然后,任由深不见底的忧虑和恐惧将她淹没。

她曾是王都贵族宴席间最耀眼的清泉歌姬。歌声能抚平最烦躁的思绪,容貌引来无数倾慕。生活在璀璨琉璃灯下,被华服赞美包围。

看似风光,却也见惯浮华背后的虚伪、算计、冷酷。

贵族追求新奇,却最忌惮无法掌控的“异常”。任何超出理解、可能带来“不祥”的存在,都会被最快速度、最冠冕堂皇的理由排斥、驱逐,甚至抹杀。

她想起曾在一位公爵府献唱时,遇到的那个据说能“看见未来片段”的哑女。公爵最初奉为座上宾,引为奇谈。

但当哑女无意中“看”到公爵府即将遭遇的小火灾,并用手势急切表达时……却被惊慌的公爵夫人视为诅咒和招灾的象征。

没过多久,哑女“意外”失足落水,无声无息消失。

宴会上依旧歌舞升平,仿佛女孩从未存在过。

贵族谈笑风生间对“异类”的冷漠和恐惧,林清歌记忆犹新。他们需要“奇珍异宝”点缀门楣,却绝不容忍威胁安稳的“不稳定因素”。

而现在,她的璎儿……

璎儿身上那无法解释的、剥夺生机的力量,比哑女的“看见”更首观,更……惊世骇俗!

这绝非寻常体弱或怪病!

林清歌不懂魔力境界,但有歌姬的敏锐感知和丰富阅历。她清晰感觉到,女儿身体里,仿佛沉睡着一股冰冷而庞大的力量!

它不受控制,如本能般散发令生命枯萎的气息。

这股力量,绝非此界寻常之物!它更像是……某种古老的、被遗忘的、或者禁忌的存在!

这个认知让林清歌不寒而栗。

锢王城治下虽安稳,但落枫镇终究是边陲之地。一旦璎儿的“异常”被有心人察觉、渲染放大,传到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耳中……

林清歌不敢想象后果!

她仿佛看到女儿被贴上“异端”、“灾厄之源”的标签,被恐惧和贪婪的目光包围。那些她曾见过的、贵族处理“麻烦”的手段,像冰冷毒蛇缠绕心脏。

“清歌……?”夏岳明低沉沙哑的声音带着睡意响起。他被妻子压抑的抽泣惊醒,坐起身,看到窗边妻子单薄颤抖的背影。

林清歌慌忙擦泪,转身挤出勉强笑容:“吵醒你了?我没事……就是有点睡不着。”

夏岳明下床,走到她身边,将外袍披在她肩上,坐下,宽厚温暖的手掌握住她冰凉的手。“又在想璎儿的事?”声音低沉肯定。

林清歌靠在丈夫坚实肩膀上,找到唯一依靠,泪水再次涌出。“岳明……我怕……我真的好怕……”声音破碎哽咽,“璎儿她……她不一样!我能感觉到,她身体里……有东西!很冷,很……可怕的东西!它让花草枯萎,让大树凋零……今天,今天那些孩子骂她是‘魔女’……”

她断断续续诉说白天遭遇和心中恐惧。“如果……如果外面的人知道了更多……如果传到王都……那些贵族们,他们会怎么对待我的璎儿?他们会把她当成什么?”

夏岳明沉默,更紧地搂住妻子颤抖的肩膀。他感受到妻子的恐惧深入骨髓。她曾是那个圈子的人,比他更清楚光鲜表面下的冷酷规则。

他轻拍妻子的背,声音沉稳如磐石:“清歌,看着我。”

林清歌抬起泪眼朦胧的脸。

夏岳明眼神在昏暗光线下锐利如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不管璎儿身上有什么,她都是我们的女儿,是我夏岳明的骨血!”

“我不管它是力量还是别的什么,只要它存在,我们就去面对它,控制它!”

“如果它引来灾祸,那就由我的剑来斩断!”

他冷哼一声,眉宇重现当年“苍岚”团长的锋锐:

“至于那些贵族……想动我的女儿,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我夏岳明这把刀,还没锈到砍不动几个人!”

丈夫斩钉截铁的话语,像强心针注入林清歌濒临崩溃的心房。看着他眼中燃烧的保护之火,感受话语中的力量决心,那份几乎吞噬她的恐惧,终于被稍稍压制。

她伏在丈夫怀里,无声流泪。这一次,泪水里不再只有绝望,掺杂了依靠和一丝微弱希望。

“可是……璎儿怎么办?”她抬头,眼中忧虑未消,“她会长大,不能永远关在这个小院子里……她需要朋友,需要……正常的生活。”

“会有办法的。”夏岳明沉声道,眼神深邃,“我会想办法。或许……寻找特殊的物品,抑制或掩盖她身上的气息?或者……寻找真正了解这种‘体质’的人?”他脑中闪过年轻时听闻的奇人异事和传说,“世界很大,落枫镇很小。总会有路。”

就在这时——

隔壁玄璎房间传来轻微响动,像翻身。

林清歌立刻紧张站起:“我去看看璎儿。”

她轻轻推开女儿房门。借着门缝微光,见玄璎依旧沉睡,只是小被子蹬开一角。她松口气,轻手轻脚进去,替女儿掖好被角。

借着微光,她的目光落在女儿枕边。

那里放着一小簇白天夏临渊从前院角落采来的、不知名白色小野花。被草茎细心扎成一小束,特意放在妹妹枕边,希望她醒来开心。璎儿显然喜欢,睡时小手还无意识搭在花束上。

然而此刻——

那束原本生机勃勃、带露水的小白花,靠近璎儿小手的几朵,己明显蔫了下去! 花瓣边缘泛起枯黄。

虽不像枫树瞬间崩溃,但这缓慢持续的凋零,在昏暗中格外刺眼。

林清歌的心猛地一沉!

她伸出手,指尖微颤,轻轻碰了碰蔫掉的花。指尖传来花朵失水后的脆弱冰凉。

看着女儿睡梦中恬静无知的小脸,巨大的酸楚和无力感汹涌袭来。

连最亲近兄长小心翼翼送来、饱含心意的礼物,也无法在她身边长久绽放生机……

璎儿,我的璎儿,你的路,到底在哪里?

林清歌默默、小心翼翼地摘掉那几朵枯花,只留下离得稍远、暂时完好的几朵。不敢惊醒女儿。

她俯身,在女儿冰凉额上印下一个带着无尽怜惜和担忧的吻。再次掖好被角,轻轻退出房间,带上门。

回到主卧,夏岳明看着妻子失魂落魄的神情和指尖残留的一点枯黄花瓣,瞬间明白。

他没说话,只是再次将妻子拥入怀中,用沉默的体温传递无言支持。

窗外,夜色浓稠如墨。

锢王城方向,遥远天际线一片沉寂。

落枫镇在流言恐惧中沉睡。

而镇长宅邸内,一对父母的心,为女儿未知而荆棘密布的未来,彻夜悬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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