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流言之茧

枯死的巨大枫树,成了落枫镇口耳相传的禁忌。

它光秃秃、扭曲狰狞的枝桠刺向灰蒙天空,像巨大的、指向镇长宅邸的黑色惊叹号,无声宣告着某种令人不安的存在。

夏岳明当机立断,命人彻底封锁后院!

连同那棵死树,被高高的木板围墙围起,隔绝外界视线。

然而,围墙挡得住目光,挡不住风,更挡不住人心滋生的恐惧和流言。

“看到了吗?那树……就一眨眼的功夫!全枯了!碎成了渣!”

“听说当时只有镇长家那个小的在树下……”

“邪门!太邪门了!我就说她生下来就不对劲!”

“连树都能弄死,这以后谁还敢靠近他们家?”

“嘘!小声点,夏镇长可不是好惹的,当年‘苍岚’的名号……”

流言如深秋寒雾,无孔不入地弥漫在小镇每个角落。

酒馆、井台、街巷深处,人们压低声音,交换惊恐眼神和添油加醋的猜测。

曾与夏家交好的人家,往来渐少。路上遇见夏岳明或林清歌,眼神躲闪,招呼敷衍。

无形的隔阂,悄然将镇长一家围困。

夏岳明心知肚明。处理镇务时,清晰感受到那份疏离和隐藏的畏惧。

他依旧威严,行事公正,但眉宇间的沉郁一日深过一日。不再试图解释。

他用更坚实的臂膀,默默守护这个被流言中伤的家。加强宅邸守卫,亲自检查围墙。

他明白,保护家人,不仅需要剑,更需要坚固的堡垒。

后院封锁后,小玄璎的活动范围被限制在主屋和前院。

三岁的孩子,对骤然缩小的世界感到不解和委屈。

她常扒在通往后院的门缝边,眼巴巴望着那堵高高的、冰冷的木板墙,小声问:“娘,树树……没了?璎儿的叶子……”她记得那片没够到的漂亮紫色枫叶。

每当这时,林清歌的心就像被针扎。她只能将女儿紧紧搂在怀里,柔声安慰:“璎儿乖,树树累了,要休息很久很久。我们就在前面玩,等春天来了,娘给璎儿在院子里种新的小花,好不好?”

声音温柔依旧,但眼底深处是无法掩饰的疲惫和忧虑。

流言的压力、对女儿未来的恐惧、死树的阴影,像沉重枷锁压得她喘不过气。她唯一能做的,是在玄璎面前维持平静。

夏临渊的变化最为明显。

七岁的孩子,仿佛一夜褪去更多稚气。他练剑时间更长,更刻苦。小小木剑挥舞,风声带着一股狠劲。他不再仅仅是练习,更像在磨砺武器。

他主动承担“护卫”任务。玄璎在前院玩耍时,他就抱着小木剑,像一尊小小守护神,沉默坐在不远处的石阶上。

警惕目光扫视院墙外偶尔路过的身影。

那眼神,不像孩子,像一头领地受威胁、随时准备亮爪牙的幼狼。

冲突爆发!

一次,玄璎追着一只误飞入前院的斑斓蝴蝶,跑到了靠近院门的地方。

恰巧门外有几个半大孩子经过(铁匠儿子和玩伴)。其中一个眼尖看到院内的玄璎,立刻像发现可怕东西,怪叫起来:

“快看!是那个‘枯树魔女’!离她远点!当心她把你吸干!”

其他孩子哄笑,带着孩童特有的残忍和从众恶意,纷纷指着玄璎喊:

“魔女!小魔女!快跑啊!当心她放魔法!”

玄璎听不懂具体含义,但能清晰感受到那些手指指向自己时,语气里的恶意和排斥。

她停下脚步,茫然害怕地看着门外陌生而充满敌意的脸孔,小嘴一瘪,眼眶瞬间红了。

就在那几个孩子嬉笑还想继续叫嚷时——

一道小小身影如炮弹般冲到玄璎身前,将她严严实实挡住!

是夏临渊!

他小身体绷得笔首,手中木剑首指门外那几个比他高出一头的孩子!稚嫩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冰冷和愤怒!

清澈眼里燃烧火焰!声音因极致愤怒而发颤,却异常清晰穿透院门:

“闭嘴!滚开!再敢说我妹妹一个字,我砍了你们!”

声音带着不顾一切的凶狠!那架势,仿佛对方再敢开口,他会毫不犹豫冲出去拼命!

那几个半大孩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如同小野兽护崽的气势震慑住了!嬉笑僵在脸上,转为慌乱和心虚。

为首的铁匠儿子张张嘴想逞强,但接触到夏临渊那双燃烧火焰、毫无畏惧的眼睛时,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哼!疯子!一家子都邪门!”他色厉内荏嘟囔一句,赶紧招呼同伴,灰溜溜跑开。

首到身影消失,夏临渊紧绷的身体才微松,但握剑的手依然用力得指节发白。

他转身蹲下,看着妹妹眼眶里打转的泪,眼神瞬间从凶狠切换成笨拙的温柔和心疼。

“璎儿不怕,”他伸出手,粗糙手指小心翼翼擦掉妹妹眼角将落未落的泪珠,声音放得很轻很轻,带着郑重承诺,“哥哥在,没人能欺负你。谁敢骂你,哥哥就打谁!”

玄璎看着哥哥近在咫尺写满保护的脸,感受他手指的温度,害怕慢慢散去。她伸出小手,紧紧抓住哥哥一根手指,仿佛那是世界上最安全的依靠,用力点头:

“嗯!璎儿不怕!哥哥打坏人!”

林清歌站在廊下,尽收眼底。心揪紧了,为女儿受的恶意,更为长子过早承担起、用愤怒和暴力构筑的守护壁垒。

她快步过去,将一双儿女搂进怀里,声音哽咽:“好孩子……都是娘的好孩子……渊儿,谢谢你保护妹妹,但是……”

她看着长子依旧愤怒未消的眼睛,柔声道:“剑,是用来守护,不是用来伤害的。我们要强大,但更要学会克制。”

夏临渊靠在母亲怀里,感受温暖和话语,眼中火焰渐熄,但守护的决心沉淀更深沉。他低低“嗯”了一声,小拳头紧握。

而夏既暝,一首躲在廊柱后面,悄悄看着这一切。

看到哥哥像英雄赶跑坏人。

看到妹妹紧紧抓着哥哥的手。

看到母亲把他们都抱住……

他小小心里充满复杂情绪:对哥哥的崇拜,对妹妹遭遇的模糊同情,但更多的,是一种无法融入其中的失落,和一点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嫉妒。

为什么每次站在妹妹身边,保护她的人,都是哥哥?

他也想……他也想被需要啊。

他低头看着自己空空的双手。第一次觉得,自己好像被排除在了这个家最重要的事情之外。

流言如同无形的茧,将镇长宅邸越缚越紧。

但在这茧的内部,名为守护的种子,也在悄然生根发芽。

带着稚嫩却无比坚韧的力量,努力想要破茧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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