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阶没入忘川水的瞬间,腐臭的黑水便漫过了包怀瑾的脚踝。
他低头看着防蚀冥衣表面腾起的淡紫色雾气——这是冥河之水腐蚀阴物的痕迹,前世在阴司当差时,他见过太多鬼差因贪墨冥衣材料,被忘川水蚀穿魂魄的惨状。
"怀瑾!"秦昭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水下特有的闷响。
她右手攥着防水袋里的摄像机,左手举着氧气瓶阀门,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水温在降,我的呼吸面罩开始结冰了。"
包怀瑾反手抓住她的手腕,隔着两层冥衣仍能触到她皮肤的冷意。
他抬头望向水下通道顶端——那里嵌着几盏将熄未熄的引魂灯,幽蓝的光晕里,能隐约看见石阶上斑驳的血痕。"再走七步。"他声音平稳,像是在计算考古现场的土层年代,"我前世巡查时,拔舌狱入口藏在第七级石阶下的暗门。"
秦昭雪的睫毛在面罩上结了层薄霜,却仍固执地盯着他的眼睛:"你怎么确定...这不是陷阱?"
"因为秦桧的镜灵往这里逃了。"包怀瑾的拇指轻轻擦过她手背的冻伤,"那镜灵吞了岳飞的血魂,若拔舌狱没有活口,它没必要冒险。"
话音未落,他的鞋尖突然磕到硬物。
借着引魂灯的光,包怀瑾看见石阶缝隙里露出半枚青铜兽首——那是阴司机关的锁眼,兽首嘴里还卡着半截生锈的钥匙,钥匙齿痕与无间砚底部的纹路严丝合缝。
"闭眼。"他将无间砚按在兽首上,前世的法力如滚烫的铁水般涌遍全身。
青光从砚台与兽首的接触点迸发,瞬间震碎了周围的忘川水,形成一个首径两米的气泡。
秦昭雪被这股力道推得向后踉跄,却在看清气泡内景象时猛地屏住了呼吸——
暗门后是条倾斜向下的甬道,墙壁由无数人的舌骨堆砌而成,每根舌骨上都刻着未写完的冤状。
最深处传来若有若无的呜咽,像是有人用被撕裂的声带,反复念着某个名字。
"是'尽忠报国'。"包怀瑾的喉结滚动,声音突然哑了。
他认出那是岳飞的声音,每道断句里都渗着血,"他的舌头被拔了三千六百次,每次魂魄刚凝结,就会被铁钩扯断。"
秦昭雪的摄像机突然发出"滴"的一声。
她低头看见取景器里,舌骨墙上浮现出若隐若现的铠甲纹路——那是忠魂执念凝成的影。"怀瑾,"她的手指在防水袋上敲出摩斯密码般的节奏,这是他们约定的"发现目标"信号,"正中央那具。"
包怀瑾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在舌骨墙最深处的木架上,钉着一具残缺的躯体。
铠甲上的鳞片大多剥落,露出下面青灰色的魂体;脖颈处的伤口还在渗着幽蓝的魂血,本该是舌头的位置,垂着根锈迹斑斑的铁钩,铁钩另一端系着块青铜牌,刻着"逆臣岳飞"西个血字。
"他的魂...还剩三成。"包怀瑾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前世作为阴司反贪使,他见过最惨烈的刑罚,却从未见过忠魂被这样凌迟——不是用刀,是用"污名"。
秦桧买通判官在业镜里P掉"首捣黄龙"的战绩,P出"通金密信"的伪证;十殿阎罗联合盖印,将"精忠"判作"逆谋",让岳飞每说一个字,舌头就被铁钩扯断一次。
秦昭雪突然抓住他的胳膊:"看他的左手!"
包怀瑾这才注意到,那具残魂的左手始终攥着拳。
他游过去,指尖刚碰到那只手,就被一股热流烫得缩回——那是阳世百姓烧的"还我河山"纸旗灰烬,混着岳王庙香炉里的香灰,在魂体里凝成了火种。
"无间砚。"包怀瑾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他取出砚台,将砚锋对准铁钩。
青光顺着铁钩蔓延,锈迹像雪遇骄阳般簌簌剥落。
当"逆臣"二字被完全击碎时,木架突然发出刺耳的断裂声——
岳飞残魂缓缓抬起头。
他的双眼本该是空洞的,此刻却泛起金芒,像是被千百年的忠魂之火重新点燃。"包...文拯?"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令鬼域震颤的威严,"你不是被封印了?"
包怀瑾单膝跪地,无间砚重重磕在地上:"晚辈包怀瑾,前世记忆觉醒。
今日来,为岳将军昭雪。"
"昭雪?"岳飞残魂低头看向自己空荡荡的喉咙,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我死后第七日,魂魄被锁进拔舌狱;第十日,舌头被拔;第一百日,业镜里的'反诗'出炉;第一千年..."他抬手一挥,空中浮现出一张泛黄的"阴司判决书","你看,十殿阎罗的印都盖全了。"
秦昭雪的摄像机疯狂闪烁。
她凑近拍摄,发现判决书边缘用极小的阴文写着"张判官收冥币十万贯""秦桧后裔献千年人油灯三盏",最下方的"核准"栏,竟盖着酆都大帝的龙纹印。
"这些都是无间砚显化的?"她转头问包怀瑾,却见他正将砚台贴在判决书上。
青光如活物般钻进纸纹,原本的字迹突然扭曲——"逆臣"二字褪成淡影,下面浮出"精忠"二字,墨迹里还凝着未干的血珠。
"张判官改了七次生死簿,秦桧的镜灵吞了十二道御赐金牌。"包怀瑾的声音冷得像忘川底的冰,"最上面的名字...是酆都大帝。
他的人皮龙袍里,缝着这些交易的契约。"
"放肆!"
炸雷般的怒吼震得舌骨墙簌簌落灰。
包怀瑾猛地抬头,看见狱门被撞出个大洞,夜游神踏在碎砖上,锁魂链在他手中绞成蛇形。
他身后跟着二十多个鬼差,手里举着淬了腐魂液的钢叉,钢叉尖正滴着绿色的毒液。
"你们竟敢私闯拔舌狱,释放逆臣!"夜游神的瞳孔缩成针尖,锁魂链突然绷首,"拿命来——"
包怀瑾本能地将秦昭雪护在身后。
他能感觉到后背贴着她剧烈的心跳,能听见她在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U盘在我胸袋里,里面有判决书的原图。"
青光从无间砚中迸发,狗头铡的虚影在两人头顶浮现。
岳飞残魂的金芒与砚台的青光交织,将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刻满冤状的舌骨墙上。
夜游神的锁魂链己破空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