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雾在脚下翻涌如墨浪,包怀瑾攥着秦昭雪刚传过来的凌迟狱地图,指节因用力泛白。
无间砚贴在他心口,随着心跳一下下发烫——那是前世记忆在翻涌,告诉他每道冥雾褶皱里都藏着阴司的腐臭。
“审计员令牌需要十殿主簿的朱砂印。”秦昭雪的指尖在终端上翻飞,全息投影里浮起两张泛着青灰的文书,“我黑了夜游神的巡查系统,用王笔吏的账号伪造了‘刑期复核’指令——那胖子昨天刚给三十七个富家鬼改了投胎时辰,系统里还存着他的墨迹。”她抬眼时,睫毛上沾着冥雾凝成的水珠,“能撑半柱香。”
包怀瑾点头,指腹蹭过无间砚边缘的云纹。
这方砚台是他在包拯墓棺头摸到的,当时指尖刚触到砚身,三百年前的记忆便如洪水倒灌——他本是阴司反贪使,狗头铡下斩过七十二个贪鬼,却在要掀翻十殿阎罗时被封了记忆,坠进轮回。
此刻砚台发烫的位置,正是前世被斩魂钉穿透的伤处。
“走。”他将伪造的令牌塞进袖中,另一只手虚护在秦昭雪后腰。
凌迟狱的方位在地图上标作暗红小点,像滴凝固的血。
狱门比想象中低矮,青石板上凝着黑褐色的黏液,凑近了能闻见腐锈混着焦肉的气味。
门楣上“凌迟狱”三个大字被涂得斑驳,仔细看能发现“狱”字原本是“冤”,后来被重新刻过。
“刑期审计!”秦昭雪扬起令牌,声音里带着惯常查案的冷硬,“十殿新令,复核近百年滞留魂魄刑期。”
守门鬼差打了个哈欠,灯笼光映出他嘴角的獠牙:“复核?上个月才……”话音未落,包怀瑾的无间砚己轻轻碰了碰他腰间的铜铃。
那是阴司特有的“验真铃”,本要发出警鸣,此刻却“叮”地响了声甜腻的调子——无间砚能篡改阴司器物的感知,这是他昨夜用岳飞的血试出来的。
鬼差挠了挠后颈:“进去吧,最里面那排铁架子,全是钉子户。”
腐锈味随着铁门开启扑面而来。
包怀瑾的瞳孔在黑暗中收缩——整座狱里密密麻麻立着铁架,每个铁架上都钉着具亡魂。
钢针从琵琶骨、脚踝、脊椎刺入,每根针尾都系着青铜风铃。
风穿堂而过时,钢针在骨缝里摩擦,风铃便发出尖锐的惨叫,像极了活人被割肉时的呜咽。
“看那具披甲的。”秦昭雪的终端微光扫过人群,停在角落的铁架上。
那具亡魂穿着残旧的鱼鳞甲,胸甲上“袁”字虽被刮得模糊,却仍有金漆残片在发光。
他的双眼被黑布蒙着,每根钢针都钉在经脉大穴上,血珠顺着针孔渗出,在地上积成细小的金河——那是忠义之气,阴司最忌讳的东西。
包怀瑾喉结滚动。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声盖过了风铃惨叫——前世他审过袁崇焕的卷宗,记得那上面被涂得乱七八糟的“叛国”二字。
此刻走近,他看清了钢针上的刻文:“十殿阎罗令,锁魂三千年”。
“借一步。”他拽着秦昭雪退到阴影里,手心抵着无间砚,“这锁魂钉用的是贪鬼的怨血淬炼,普通方法拔不动。”砚台在掌心发烫,青光顺着指缝漏出来,“但无间砚能显贪腐证据——贪墨造的孽,最怕青天血。”
秦昭雪摸出随身携带的糯米符,那是她专门为阴司准备的:“我用符咒引开巡狱鬼差,你动手。”她的指尖在终端上按下静音警报,远处传来“当啷”一声铜盆落地的脆响。
包怀瑾趁乱贴近铁架。
他能听见袁崇焕残魂的呼吸声,轻得像游丝,却带着金戈铁马的余韵。
“袁督师。”他轻声唤,手按在最粗那根锁魂钉上。
无间砚的青光顺着指尖漫开,钢针表面突然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小字——是王笔吏的批注:“此魂忠义太盛,需多钉三枚,以免泄露我等篡改生死簿之事。”
“贪墨的狗东西。”包怀瑾低骂,手腕一震。
青光如刀,瞬间斩断钢针上的咒文。
第一根钉子“当”地坠地时,袁崇焕的手指动了动;第二根断开时,蒙眼黑布被金芒烧穿;第三根碎裂的刹那,他猛然睁开眼,瞳孔里翻涌着千年未散的兵戈。
“千年屈辱,今日终有人来寻我。”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点锋锐的金属感,像锈了三百年的剑突然开了刃。
锁魂钉落地的脆响中,他身上的伤痕开始消退,金河般的血珠重新涌回体内,“当年我被千刀万剐时,刽子手数到三千六百刀才停。他们以为剐了我的肉,就能剐了我的魂,却不知——”他抬手,指尖凝聚起细碎的风刃,“忠义之气,是剐不烂的。”
包怀瑾单膝跪地。
前世他是阴司的青天,此刻却觉得自己该以凡人之礼叩谢这位忠魂:“晚辈包怀瑾,包拯转世,愿为您昭雪。”
袁崇焕残魂低头看他,目光扫过他胸前的无间砚时顿了顿:“这方砚台……我在阴司档案里见过。当年包大人要查十殿贪腐,用它掀翻了七十六个判官。”他抬手,空中浮现出一张泛黄的“判决书”,“我的罪,是他们硬按的。你看这印章——”他指尖划过朱红印泥,“秦侩后裔如今在轮回司当差,十殿阎罗收了他的冥币,便给我扣了‘叛国’的帽子。”
秦昭雪的终端快门声连响。
她举着设备凑近判决书,全息投影里立即弹出“检测到伪造”的红标:“印章是十殿的,但用的是掺了血咒的印泥,专门用来压制冤魂申诉。”
包怀瑾将无间砚对准判决书。
青光闪过的刹那,纸张背面浮现出一串名字,从王笔吏到秦桧后裔,最后一个名字用金线勾着,写的是“酆都大帝”。
他的手指在“酆都大帝”西个字上顿住,指节因用力发白:“原来这潭污水,早漫到了最上头。”
“你们胆敢释放逆臣!”
炸雷般的吼声惊得风铃乱响。
王笔吏喘着粗气冲进来,胖脸上的肉首颤。
他身后跟着二十多个鬼差,锁链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
包怀瑾注意到他腰间挂着个青铜算盘——那是阴司管账鬼差的标志,珠子上还沾着未擦净的冥币碎屑。
“王大人这是查岗?”秦昭雪把终端往袖子里一藏,声音里带着刺,“我们奉十殿令复核刑期,难不成你要抗令?”
“抗令?”王笔吏的小眼睛眯成一条缝,死死盯着袁崇焕,“他是叛国逆贼,锁在这里是十殿的意思!你们要是敢放他……”
“放他又如何?”袁崇焕残魂踏前一步,忠义之气化作狂风,吹得满狱风铃齐鸣。
他手中的风刃骤然凝实,像把由千把小刀组成的剑,“当年我被剐时,你们在看;我喊冤时,你们在笑;现在我要走,你们也配拦?”
风刃划破空气的尖啸中,最前排的鬼差锁链被绞成碎片。
包怀瑾趁机抽出腰间的狗头铡虚影——这是无间砚显化的法器,虽非实体,却能震散阴司邪祟。
铡刀挥下时,青光照得鬼差们抱头鼠窜。
“撤!”包怀瑾拽住秦昭雪的手腕,另一只手虚护在袁崇焕残魂身侧。
他们身后,凌迟狱的风铃仍在狂响,混着无数亡魂的呐喊——那些被锁了几十年、几百年的冤魂,此刻正用仅剩的力气撞着锁链,为他们开路。
王笔吏的吼声被风声淹没。
包怀瑾能听见他在喊“调巡夜队”,能看见他掏出了怀里的传讯铃——那是首接联系夜游神的东西。
“快!”秦昭雪的终端亮起红光,“狱门被封了!他们调了夜游神的人过来!”
包怀瑾的后背渗出冷汗。
他护着两人往狱后跑,无间砚在掌心烫得几乎要烧穿皮肉。
身后突然传来锁链破空的尖啸,他猛得转身,看见数道寒光如暴雨倾泻——那是夜游神的锁魂链,专锁活人阳魂。
“小心!”他将秦昭雪往怀里一带,锁链擦着他的左肩划过,在墙上留下深可见骨的痕迹。
月光从冥雾裂缝里漏下来,照在他胸前的无间砚上,映出两个血字:
“该算的账,这才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