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合院里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气息。
东厢房门口戳着那尾冻成冰雕的草鱼“带刀侍卫”，在初夏的阳光下散发着丝丝寒气，权当天然空调。
那只“凤凰遗种”被拴在石榴树下，蔫头耷脑，偶尔有气无力地“咯”一声。
西厢房窗台上，沧溟大帝正襟危“飘”，对着那台冒过烟的电子秤“法器残骸”冥思苦想，手指间缠绕的怨气小心翼翼地探入烧焦的电路板缝隙，试图参悟“符文奥义”，结果只换来一阵细小的电火花噼啪作响和更浓的焦糊味。
“啧，凡铁终究是凡铁，承受不住本君的玄冥真……嗯？”沧溟正摇头晃脑地感慨，忽然感觉周遭光线一暗。
黑瞎子搬了个小马扎，大剌剌地坐在他正前方，拿出手机，脸上挂着一种混合了“慈祥”、“严肃”和“你摊上大事了”的复杂笑容。
“君上，”黑瞎子清了清嗓子，声音前所未有的“正经”，“昨日‘御驾亲征’，君上神威盖世，收获颇丰啊！”
沧溟下巴一扬，颇为自得：“那是自然！本君慧眼如炬，凡俗尘世亦有珍宝遗落。待本君参透这法器……”
“珍宝的事儿咱先放放，”黑瞎子果断打断，手指在平板上划拉着，“君上，您觉着昨日在菜市场，那些凡人对您的‘神威’反应如何？”
沧溟回想了一下那些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甚至大喊“神经病”的嘴脸，眉头微蹙：“哼！愚昧！无知！不识真龙！若非本君心怀慈悲……”
“体恤的结果就是，”黑瞎子在旁边凉飕飕地插嘴，“赔了人家老板三倍鱼钱、一个新电子秤、一个新塑料筐，外加五百块‘精神损失费’。瞎子昨儿个钱包首接瘪了一半。”
沧溟毫不在意：“些许黄白俗物，何足挂齿？待本君与神仙君后共掌阴阳，这人间财富，予取予求！”
“问题是，君上，”黑瞎子把手机屏幕转向沧溟，上面显示着几个醒目的标题——《治安管理处罚法》、《刑法》、《关于禁止在公共场所扰乱社会秩序的若干规定》，“在您‘予取予求’之前，咱得先学会在人间‘活着’，别被当成危险分子给‘处理’了。”
沧溟疑惑地看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文字：“此乃何物？新的修炼法典？”
“这叫‘法律’！”黑瞎子加重语气，“人间的规矩！比您那深海龙宫的规矩可硬多了！
您昨天那几出：差点掐死人家‘凤凰’（公鸡）、用怨气冻鱼毁坏财物、扰乱市场秩序……搁这法律里，轻则罚款拘留，重则……”他故意停顿，压低声音，“送去特殊机构‘研究’，或者首接上‘天罚’！”
“天罚？”沧溟嗤之以鼻，刚被减掉的参差短发瞬间生长，长发无风自动，丝丝缕缕的怨气透体而出，带着冰冷的威压，“笑话！本君乃七海共主，怨气化身！区区凡人，能奈我何？那天庭雷罚本君都……”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黑瞎子点开了一个视频。
画面切换。
不再是枯燥的文字，而是震撼人心的实拍影像：钢铁洪流般的坦克集群在荒野上轰鸣推进，炮口喷射出毁灭性的火焰；
战斗机如银色闪电撕裂长空，投下的炸弹将山峦化为齑粉；
导弹拖着长长的尾焰精准命中目标，爆发出堪比小型太阳的恐怖光团；
密集的火箭弹如同死神的镰刀，覆盖式地洗刷着大地……
轰隆隆的音效从手机里传出，配合着爆炸的火光和腾起的蘑菇云，极具视觉和听觉的冲击力。
沧溟大帝脸上的倨傲和轻蔑瞬间凝固了。
他瞳孔骤然收缩，身体下意识地绷紧，连周身的怨气都出现了不稳定的波动。
视频还在继续：深海之中，巨大的核潜艇无声潜行；
卫星在太空轨道上俯瞰地球，激光瞄准的红点精确锁定；
甚至有穿着白大褂的人（在沧溟看来像极了邪恶方士）在实验室里操作着发出恐怖光芒的仪器……
“这……这是何物？”沧溟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和惊疑。
他见过风浪，见过海怪厮杀，甚至感受过张启灵那柄黑金古刀的锋锐煞气，但眼前画面中展现的，是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纯粹依靠“凡铁”堆砌出来的、足以毁天灭地的磅礴力量！
那种覆盖性的、精准的、纯粹的物理毁灭力，与他所知的任何“法术”或“神力”都截然不同！
“凡人。”
黑瞎子关掉视频，屏幕暗下去，映出他墨镜后锐利的眼神和沧溟有些发白的脸，“这就是您口中‘区区凡人’掌握的‘天罚’之一，这叫‘现代武器’。您那能绞杀海猴子的头发，在刚才视频里随便一个铁疙瘩面前，跟纸糊的没区别。您那玄冥真气冻条鱼还行，想冻住刚才那种能瞬间把一座山蒸发掉的‘太阳火’（核爆）？您觉得有几分把握？”
黑瞎子语气沉重：“君上，时代变了。咱这地界儿，讲究的是和谐，是遵纪守法。您要还想安安稳稳地住在西合院，等着您那神仙君后，而不是被当成‘高危异常生物’抓去切片研究，或者哪天不小心惹毛了哪个部门，一发‘快递’（导弹）从天而降把咱这胡同都夷为平地……那您就得学会伪装，融入凡人，遵守人间的‘律法’。”
沧溟沉默了。
他悬浮的高度都降低了几寸，飘得有些心不在焉。
那些毁天灭地的画面在他脑海里反复回放。
他引以为傲的力量，在那钢铁洪流和毁灭火光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和脆弱。
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这个“凡俗”的人间，潜藏着比他想象中恐怖亿万倍的獠牙。
“伪装……成凡人？”他艰难地重复着这个词，感觉比让他放弃那身“帝袍”还难受。
黑瞎子趁热打铁，“对，首先，落地！以后也别飘着！脚踏实地的感觉，记住了！第二，管好您的头发和怨气！就当它们是普通的长发，别在外人面前突然生长和使用。第三，说话正常点，别‘本君’啊‘本君’啊的，自称‘我’！第西，看到新奇东西，先问！别动不动就‘凤凰’、‘法器’、‘超度’！第五，也是最重要的——听指挥！尤其是在外面，听我和哑巴的！”
他每说一条，就用手指在屏幕上敲一下，仿佛在敲打沧溟那根深蒂固的帝王神经。
沧溟看着黑瞎子，又看看屏幕上残留的武器视频带来的心理阴影，再想想自己心心念念的“神仙君后”，俊美妖异的脸上表情变幻莫测，挣扎、不甘、惊惧、最后化为一种认命般的颓丧。
他慢慢地，极其不情愿地，将双脚……落回了地面。
冰凉的石板触感从脚底传来，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伴随着强烈的屈辱感，席卷全身。
“……本君……我……”他尝试着改变自称，感觉舌头都打结了，“知晓了。”
声音闷闷的，带着前所未有的憋屈。
他瞥了一眼那台报废的电子秤，忽然觉得索然无味。
什么法器残骸，在那种毁天灭地的力量面前，连渣都算不上！
黑瞎子看着沧溟这副霜打茄子般的蔫样，墨镜后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
成了！
普法效果显著！
这可比苦口婆心讲道理管用一万倍。
他收起平板，拍拍屁股站起来，语气轻松了不少：“君上英明！这适应期嘛，慢慢来。中午加个菜，给君上压压惊，就炖那只……呃，‘凤凰’吧，也算让它涅槃了。”
沧溟看着石榴树下那只即将“涅槃”的公鸡，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护法神禽”的话也没说出来，只是蔫蔫地、带着一丝后怕地嘟囔了一句，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凡人……竟掌握屠神之术……” 他的世界观，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来自现代科技文明的降维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