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雪未消的清晨，吴山的小院里弥漫着比往日更浓的寒意，并非来自屋外的风雪，而是源于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精光。三个孩子围坐在快要熄灭的炉边，眼巴巴地望着他——昨晚的粥格外稀薄，腹中的饥饿感又开始隐隐作祟。
吴山放下手中拾柴的竹筐，目光扫过阿狗皲裂的手背、小石头冻得发紫的嘴唇，以及丫丫缩在旧棉袄里不停发抖的小身子，忽然开口，声音比往常多了几分刻意营造的温和：“阿狗，小石头，丫丫，想不想去一个永远有热饭吃、冻不着的地方？”
小石头立刻瞪大了眼睛：“有这样的地方？比山伯这里还好吗？”他摸了摸瘪下去的肚子，“能顿顿吃饱吗？”
“自然。”吴山走到桌边，从一个旧布包里掏出半块硬邦邦的麦饼，掰成三瓣递过去，看着孩子们狼吞虎咽的样子，继续道，“那地方叫‘落云宗’，是我师门所在。只要进了宗门，每日三餐管够，还有暖和的屋子住。”
丫丫小口啃着麦饼，小声问：“山伯，那是什么样的地方？像故事里说的……仙山吗？”
“算是吧。”吴山脸上露出一丝模糊的笑意，指尖无意识地着竹筐边缘的裂纹，“宗门里的人会修炼‘仙法’，能御使飞剑，能强身健体。不过入宗前，需要先测一测你们有没有‘灵根’——就是学仙法的资质。”
“灵根？怎么测呀？”阿狗咽下最后一口麦饼，想起前几日吴山指尖那丝奇异的白气，忍不住追问。他心中仍存着疑虑，这几日吴山虽供他们吃住，却从未提及宗门，今日突然提起，未免太过突兀。
“测灵根的法子，宗门里才有专门的器物。”吴山摊开手，掌心粗糙的纹路里还沾着些许柴灰，“我手里没有那东西，得带你们到山门才行。”他顿了顿，刻意压低声音，语气带着诱惑，“若测出有灵根，就能拜入仙门，跟着师父学本事，以后再也不用受冻挨饿了。”
“真的吗？”小石头激动得差点跳起来，“我肯定有灵根！我力气比阿狗大！”
丫丫则拽了拽阿狗的袖子，眼神里既有憧憬也有不安：“阿狗，你说……我们能行吗？”
阿狗看着吴山平静的脸，试图从他眼中找到一丝破绽。但对方的目光太过深邃，像蒙着一层薄雾，让人看不透。他想起冻死在街头的恐惧，想起绸缎庄伙计的恶语，又看了看手中这半块冰冷的麦饼——吴山说的地方，就算是假的，会比街头更糟吗？
“山伯，”阿狗握紧拳头，“如果……如果没测出灵根呢？”
吴山的眼神几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随即被更柔和的笑意掩盖：“若没灵根也无妨。”他指了指院外结着冰的水缸，“宗门里杂役房也缺人手，烧火、挑水、劈柴，总能混口饭吃，总比在街头强。”，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说一件寻常事，“何况，你们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我岂能让你们去做苦役？真没资质，我也会在宗门里给你们寻个轻巧差事。”
这番话像一颗定心丸，让原本忐忑的小石头和丫丫彻底放下了心。小石头拍着胸脯：“我就知道山伯不会骗我们！走，现在就去落云宗！我要学飞剑！”
丫丫也小声附和：“我想住暖和的屋子……”
阿狗依旧沉默。他注意到吴山在说到“杂役房”时，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那瞬间的僵硬与他一贯的淡然截然不同。但饥饿和对温暖的渴望压倒了疑虑——他太想摆脱“阿狗”这个名字，太想抓住一根看似光明的稻草了。
“我也去。”阿狗低声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好！”吴山像是终于放下心来，脸上露出真切的笑容，只是那笑容未达眼底，“收拾一下，带上你们最要紧的东西，我们即刻出发。”
所谓“最要紧的东西”，不过是阿狗怀里一块母亲留下的碎布，小石头揣着的半块捡来的石子，以及丫丫藏在袖口里的、一根磨得光滑的 （木发簪）。吴山看着他们简陋的“行李”，眼底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转身从床底拖出一个破旧的藤箱，里面只有几件打满补丁的旧衣和一小袋炒熟的豆子。
“路上吃。”他将豆子分给三个孩子，自己扛起藤箱，“跟紧我，路上不许乱跑。”
走出小院时，阿狗回头望了一眼那几株在寒风中摇曳的腊梅。这里短暂的温暖像一场幻梦，如今梦醒了，他们即将走向一个名为“落云宗”的未知之地。吴山走在最前面，青衫在晨风中猎猎作响，背影依旧沉稳，却让阿狗莫名感到一丝寒意——这寒意并非来自风雪，而是源于对方那句“没灵根也无妨”背后，可能隐藏的冰冷真相。
他不知道，吴山袖中紧握着一枚传讯玉简，上面早己刻下一行小字：“己寻得三名乞儿，即刻带回宗门，”而所谓的“测灵根”，不过是将他们送入虎口前的最后一道幌子——在落云宗那座看似宁静的山门下，等待他们的，远不止“杂役房”那么简单。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亮三人跟在吴山身后的瘦小身影时，阿狗踩在积雪上的脚印深深浅浅，如同他此刻起伏不定的心。他握紧了口袋里的炒豆子，那点微薄的暖意，是他对“仙门”仅存的幻想，也是即将坠入深渊前，最后一点抓在手里的虚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