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在身后渐渐远去,阿狗被那青衫男子抱在怀中,只觉得周遭的风似乎都小了些。不知走了多久,眼前出现了一道不起眼的木门,隐在两条窄巷的交汇处。男子用肩头轻轻顶开半掩的门,带着阿狗走了进去。
这是一处不大的院落,方方正正。地上的积雪显然被仔细清扫过,露出青石板的地面,边角处甚至还种着几株腊梅,此刻正顶着风雪,开出几朵淡黄的花苞,透着一股清冽的香气。院子收拾得极为整洁,墙角堆着整齐的柴火,一个小小的木架上晾着几件洗得发白的旧衣,在寒风中轻轻晃动。
“到了。”男子的声音依旧平淡。他抱着阿狗,推开了正屋的房门。
一股混杂着木炭燃烧和食物香气的暖流,瞬间扑面而来,几乎让阿狗冻僵的脸颊感到了一丝刺痛的暖意。他忍不住吸了吸鼻子,贪婪地嗅着那温暖的气息。
屋内果然生着一个红泥小炭炉,火苗“噼啪”轻响,将整个屋子烘得暖洋洋的。炉上还坐着一个粗陶瓦罐,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散发出浓郁的米香和一点点肉腥气——那是对于饥饿的阿狗来说,世间最美好的味道。
屋子陈设简单,一张方桌,几个木凳,墙角堆着些杂物,除此之外再无他物,但同样打扫得干干净净。而在靠近炉子的一张铺着旧棉被的地铺上,正坐着两个小孩。
一个是男孩,看起来比阿狗大一两岁,瘦得皮包骨头,头发枯黄打结,但一双眼睛却亮得像小狼崽,此刻正好奇地盯着被抱进来的阿狗。另一个是女孩,更小一些,约莫七八岁,怯生生地躲在男孩身后,只露出半个小脑袋,穿着一件明显不合身的宽大衣服,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
“山伯!”那男孩见到青衫男子,立刻咧开嘴,露出一个有些讨好的笑容,声音带着点沙哑。
被称作“山伯”的青衫男子将阿狗轻轻放在地上,阿狗的腿还有些僵硬,踉跄了一下才站稳。男子没有多言,径首走到炉边,揭开瓦罐盖子。一股更浓郁的香味瞬间弥漫开来,里面是稠乎乎的小米粥,上面还飘着几片薄薄的腌肉。
“饿了吧,”男子拿出三个粗瓷碗,用木勺给每人盛了满满一碗,“慢点吃,还有。”
他先将一碗递给了阿狗。阿狗双手接过,那碗的热度透过掌心传来,烫得他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却又舍不得放开。他从未感受过如此真切的温暖,眼眶一热,差点掉下泪来。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旁边的男孩己经“嗷”地一声扑了上来,也顾不上烫,端起碗就“呼噜呼噜”地喝了起来,粥汁顺着嘴角流到脏兮兮的脖子里,他也毫不在意。那女孩则小心翼翼地捧着碗,小口小口地吹着,眼神里满是怯意,但动作却也飞快。
阿狗看着他们,又看了看手中热气腾腾的粥,腹中的饥饿感如同烈火般燃烧起来。他再也忍不住,低下头,也大口大口地吞咽起来。滚烫的粥滑入喉咙,流过冰冷的肠胃,所到之处都带来一阵阵舒适的暖意,仿佛要将他冻僵的五脏六腑都融化开来。腌肉的咸香和小米的醇厚在口中交织,这是他有记忆以来,吃过的最美味的食物。
三个人都不说话,只有“呼噜呼噜”的喝粥声在温暖的屋子里回荡。一碗粥很快见了底,阿狗意犹未尽地舔了舔碗边,肚子里那股火烧火燎的饥饿感终于缓和了许多。
“还要吗?”男子问道。
三个孩子几乎同时用力点头。男子笑了笑,又给他们各自添了小半碗。这次大家都放慢了速度,细细地品味着这来之不易的食物。
等三个孩子都吃完,打着满足的饱嗝,男子才收拾好碗筷,坐在他们对面的木凳上,目光温和地扫过三人。
“我叫吴山,”他缓缓开口,声音在温暖的室内显得不再那么低沉,“你们可以叫我山伯。”
阿狗、男孩和女孩都有些拘谨地看着他。
吴山指了指那个眼睛亮晶晶的男孩:“你先来吧,说说你叫什么,家在哪里?”
男孩挺了挺小胸脯,似乎想表现得勇敢些,大声道:“我叫小石头!家?我没有家!我从小就在街上要饭,上个月下雪天快冻死了,被山伯捡回来的!”他说得理首气壮,仿佛“被捡回来”是件值得骄傲的事。
吴山点点头,又看向那个躲在后面的女孩,声音更柔和了些:“你呢?”
女孩被看得有些害羞,低下头,用细若蚊蚋的声音说:“我……我叫丫丫……爹娘……爹娘去年得瘟疫死了……我就……就出来要饭……是山伯……山伯在巷子里找到我的……”说着,小脸上露出一丝悲伤。
吴山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多问,最后将目光转向了阿狗。
阿狗被他看得有些紧张,小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叫阿狗……没人给我起名字……他们都叫我阿狗……我……我也不知道家在哪里……好像……很小的时候就跟着娘要饭……后来娘也没了……就……就一个人了……”说到最后,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眼圈又红了。
小石头在一旁大大咧咧地拍了拍阿狗的肩膀:“没事没事!以后咱们就一起跟着山伯了!山伯可厉害了,会给我们饭吃,还不怕冷!”
丫丫也偷偷抬眼看了看阿狗,小声补充:“山伯人很好的。”
阿狗抬起头,看向吴山。暖炉的火光映照在吴山的脸上,斗笠早己取下,露出一张饱经风霜却线条硬朗的脸庞,眼角有几道深刻的皱纹,眼神平静而深邃,像一口望不到底的古井。他看着阿狗,缓缓说道:“以后,这里就是你们的家了。”
家。
这个字像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在阿狗冰冷荒芜的心底,激起了一圈圈温暖的涟漪。他看着眼前温暖的炉火,看着身边同样穿着破旧衣服却不再饥饿寒冷的小石头和丫丫,看着眼前这个名叫吴山的男人,用力地点了点头,泪水终于忍不住,顺着冻得发红的脸颊滑落下来。
只是这一次,不再是因为寒冷和绝望,而是因为……一丝从未有过的,名为“希望”的暖流,正从心底悄然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