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三刻,杂役堂的梆子声惊飞了檐下夜枭。戊木阳贴着墙根避开巡夜弟子,拐进后山坡的杂役寮房。腐木与汗酸味扑面而来,三十余间破屋里透出零星烛火,此起彼伏的咳嗽声混着粗重鼾声,在潮湿的空气里发酵成令人窒息的闷浊。
他在最角落的柴房外停下。门缝里漏出的月光下,小石头蜷缩在霉斑遍布的草席上,单薄的粗布短打补丁摞着补丁,露在外面的脚踝肿得发亮——那里缠着浸血的布条,沾着未干的泥浆。枕边放着半块硬得能砸核桃的黑面馍,苍蝇在上面嗡嗡盘旋。
"石头!"戊木阳推门而入,霉灰簌簌落在肩头。
小石头猛地翻身坐起,后脑勺撞在木柱上却浑然不觉。看清来人后,他裂开干涸的嘴唇笑了,露出缺了半颗的门牙:"阿......不,戊哥!你咋来了?"他慌忙去够枕边的馍,却因动作太急扯到伤口,疼得倒抽冷气。
戊木阳鼻子发酸。三个月前那个在雪地里偷红薯的机灵鬼,此刻眼窝深陷,颧骨凸起,手上布满被柴刀划出的新伤旧疤。寮房角落的木桶里泡着十几双破草鞋,水面漂着层浑浊的油渍——那是杂役们白天在药田劳作时,被灵草汁液灼伤后敷的药。
"白天砍灵木,被树藤抽的。"小石头顺着他的目光解释,扯了扯染血的裤脚,"管事说伤没好透就不能歇,不然这个月的口粮......"他突然噤声,盯着戊木阳腰间崭新的储物袋,喉结滚动了一下。
戊木阳没说话,摸出瓷瓶倒出一枚培元丹。淡绿色的丹药甫一现世,寮房里的腐臭味竟被冲淡几分。"吞了。"他把丹药塞进小石头掌心,又掏出本用麻绳捆着的《引气诀》,封皮上"落云宗杂役必修"的字样己经褪色,"每天卯时去后山瀑布,按这个运气......万一呢?"
小石头的手抖得厉害,丹药险些滚落在地。他知道这枚培元丹意味着什么——外门弟子要攒三个月贡献点才能换一枚,而自己每天天不亮就去药田除草,每月也只能领到两顿掺着麸皮的稀粥。"戊哥,我......"他哽咽着要推拒,却被戊木阳狠狠按住肩膀。
离开杂役寮房时,戊木阳听见身后传来压抑的啜泣。他抬头望向中峰的宗主殿,那里灯火通明,雕花木窗透出暖黄光晕。穿过九曲回廊,丫鬟捧着青瓷茶盏在竹林间穿行,竹叶上凝着的夜露都泛着微光——与杂役寮房的霉味形成刺眼对比。
丫丫的竹舍在一片灵芷花田旁,青石小径上落满夜露凝成的冰晶。屋内传来稚嫩的念咒声,戊木阳隔着窗纸望去,见昔日的小乞丐正跪坐在蒲团上,指尖缠绕着一缕碧色灵气,试图引动案头的木灵珠。她身上的月白色道袍绣着金丝云纹,腕间系着宗主亲赐的灵木牌,却掩不住眼下的青黑。
"戊哥!"感应到熟悉气息,丫丫蹦跳着开门,发间的灵芷花坠子叮当作响。她兴奋地展示桌上的玉盒:"师父说我木灵根契合度高,特批每天多半个时辰修炼!这是这个月的灵石和丹药......"打开盒盖,两颗指甲盖大的下品培元丹躺在丝绒上,旁边整齐码着五块灰扑扑的灵石。
戊木阳想起自己突破炼气二层时,随手捏碎的中品灵石。再看丫丫专注引气的模样,丹田处那团微弱的木系气旋,与他体内狂暴的五色混沌形成天壤之别。他突然意识到,若非李大元的上古功法和珍藏丹药,此刻的自己或许也和丫丫一样,在炼气一层的门槛前艰难摸索。
"加油。"他摸了摸丫丫的头,转身消失在夜色中。山风掠过他藏在袖中的五色气旋,带着废丹崖的浊气与丹房的药香,与身后杂役寮房的霉味、宗主殿的檀香,在落云宗的夜空里纠缠成一团混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