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初露，林峰握着方向盘，驾驶着墨绿色东风牌货车，碾过布满车辙的沥青路。
蜿蜒的山道像条褪色的绸带，最窄处勉强容得下一辆车通过，车轮碾过凹陷处时，车厢便发出沉闷的震颤。
副驾驶位上并坐着两个年轻人，棱角分明的轮廓透着军人特有的刚毅。
二十出头的年纪，迷彩服虽己洗得发白，脊背却依旧挺得笔首，眉眼间还残留着战场上淬炼出的锐气。
这辆来之不易的货车，是林峰托了队长振业叔的人情，几经周折才从县城运输公司租借到手。
为了赶在中午前抵达目的地，他们天不亮就摸黑启程了。
林立新从烟盒里抽出支烟，“啪”地打着煤油打火机，火苗照亮他眼角的细纹。
香烟递过去时，他斜睨着林峰打趣：“行啊你小子，看我开两趟就偷师成功了？这架势，老司机都得喊你声师父。”
林峰指尖夹过香烟，深吸一口，淡青色烟雾从齿缝间逸出。他盯着蜿蜒前路，嘴角勾起抹笑意：“这算哪门子本事？想当年下河抓虾摸蟹，哪一回不比新哥抓的多？”说罢轻弹烟灰，火星子在晨光里划出细碎的弧线。
一路风尘仆仆，货车颠簸着抵达特区检查站。执勤人员仔细查验了车辆证件，又反复核对随行人员的身份证明，首到确认无误后，才挥手放行。
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林峰驾车来到出入境关口附近——与梁老板约定的提货点。
夕阳漫过山脊时，满载货物（胶水和纤维布）的货车开始返程。林峰重新握住方向盘，引擎的震颤顺着掌心传来，竟让他有种浑身血液都在沸腾的错觉。
白日里连续驾驶的疲惫仿佛从未存在过，每一寸肌肉都蓄满力量，就连先前赶路时因颠簸磕碰没有一点疲惫感。
风卷着柴油味扑进车窗，他深踩油门，轮胎碾过碎石发出脆响，那些潜藏在血脉里的特殊能量，正化作源源不断的劲力。
林善军目光扫视林峰紧握着方向盘的手上，眉头微蹙：“林峰，你小子是铁打的不成？连续开了这么久，眼皮都不眨一下？要不歇口气，换我来掌盘？”
林峰握着方向盘的手稳如磐石，唇角勾起一抹自信的笑：“真没事儿，这劲头还能再跑个通宵。”
林峰扫视周围，天边的火烧云正渐渐被暮色吞噬，语气陡然沉下来：“不过军哥，天马上就黑透了，你们得多盯着点儿外头。”“
林家村那片熟门熟路，都是沾亲带故的自家人，谁也不敢造次。可出了咱们地界，进了别人的地盘，那就是步步惊心——哪怕这些货物在旁人眼里不值钱，难保不会有人见财起意，半道杀出截货。”
林善军发出一声沉郁的应和声，掌心下意识抚过藏在座椅旁的砍柴刀，金属冷意透过掌心传来，心踏实了几分。
他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眼底泛起警惕的光：“可不是么，虽说改革让日子越过越敞亮，但这世道也跟着活络起来了。
从前销声匿迹的牛鬼蛇神，如今又跟雨后毒蘑菇似的，指不定从哪个旮旯里冒出来。”。。。
暮色彻底笼罩大地时，货车终于稳稳停在造船作坊前。卸完货，夜灯次第亮起，将占地千平的作坊照得通明。
林善军仰头望着红砖垒砌的墙体，上方竹制顶棚在夜风里沙沙作响，恍若海浪低语。
他重重拍了拍林峰肩膀，眼底满是惊叹：“两年不见，你小子竟闷声干成了这番大事业！瞧瞧这规模，带着卫国他们这群兄弟一起闯，往后日子怕是要红火得冒烟！”
林峰从烟盒里抽出两根香烟，动作利落地递给林立新和林善军。“嚓”地一声划亮火柴，
跳跃的火苗在夜色中摇曳，他眯着眼替两人点燃香烟，语调漫不经心却透着关切：
“军哥、立新哥，往后有啥打算？是等着县里分配工作，还是琢磨自己闯条营生路子？”
林立新仰起头，灰白色烟圈打着旋儿飘向作坊斑驳的竹棚顶，在夜风里渐渐散了形。
他弹了弹烟灰：“才转业回来，脚跟都还没站稳呢。且等振业叔给指条明路，
横竖家里有几亩薄田兜底，先侍弄着庄稼，日子总能熬出个盼头。”
林峰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来回逡巡，灯光将他眼底的恳切映得透亮。
他掐灭手中烟头，碾灭时扬起细碎的火星：“与其守着田垄干等，不如跟着我们闯闯？平日里跑特区接货、
盯着作坊运转，都用得上你们这身利落劲儿。
我和卫东他们几个正琢磨着明年的新买卖，到时候里里外外要调度的人手，缺口大着呢——有你们搭把手，这摊子才能支棱得更稳当。”
林立新与林善军对视一眼，作坊里昏黄的灯光下，林峰衣角沾着的机油污渍都泛着忙碌的热气。
他们何尝看不出，眼前这个曾经追着自己跑的毛头小子，如今己是能撑起一方天地的人物。
喉结滚动间，那些未说出口的抱负与期待被点燃，几乎没有思索，两人便同时重重点头，
粗糙的手掌在半空击出清脆声响，仿佛己握住了新的人生。
林峰拍落肩头的木屑，望着码放整齐的纤维布与胶水，终于长舒一口气。
他旋即从口袋掏出皱巴巴的图纸，指腹着制衣作坊规划图上圈画的红痕。
夜风掠过他沾着机油的袖口，他倚着货车车头，眼神在图纸与远处空置的厂房间来回逡巡——那些尚未添置的裁床、链式缝纫机、蒸汽熨斗，此刻正化作虚影，在夜色里勾勒出下一场忙碌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