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宁川跳入深坑后,急速下坠的失重感瞬间包裹全身,耳畔是呼啸的风声和心脏擂鼓般的狂跳。
冰冷的死亡气息扑面而来!
但宁川在跃入深渊的瞬间,求生的本能和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砺出的冷静并未消失!
他人在空中,腰腹猛地发力拧转,身体如同灵猫般强行调整姿态,双脚岔开,狠狠蹬向矿坑陡峭的内壁!
同时双手成爪,灌注全力,狠狠抓向坑壁上突出的嶙峋怪石!
“刺啦——!”
布帛撕裂声与皮肉摩擦岩石的闷响同时传来!
尖锐的岩石瞬间撕裂了他的手掌和手臂的衣物,深深嵌入皮肉,鲜血淋漓!
巨大的冲击力和摩擦带来的剧痛几乎让他昏厥!
但下坠的势头,也因这拼死一抓和双脚的蹬踏,被硬生生延缓了!
坑壁并非完全垂首,而是呈现一种不规则的漏斗状,布满了早年开凿留下的狭窄平台、腐朽的木架残骸和凸起的岩石。
宁川强忍着撕心裂肺的剧痛,借着每一次与坑壁的碰撞和摩擦,竭力调整着下坠的角度和速度,寻找着可能的落脚点。
碎石如同冰雹般被他带落,砸向深不见底的黑暗。
“砰!”
一声沉重的闷响伴随着骨骼的呻吟!宁川重重地摔落在一个离坑底尚有数丈高的、相对宽大的废弃矿洞平台上。
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眼前金星乱冒,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喉头一甜,一股腥热的液体涌入口中,又被他强行咽下。
左小腿被弩箭擦伤的地方更是传来钻心的疼痛,鲜血己经浸透了裤腿。
他瘫倒在冰冷坚硬的岩石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汗水、血水和尘土混合在一起,糊满了他的脸。
上方隐约传来追兵模糊的叫骂声和绳索摩擦的声响——他们果然在试图下来搜索!
不能停留!宁川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爬起来。
眩晕感阵阵袭来,左腿的剧痛让他站立不稳。
他迅速检查伤势,只见他的双手掌心血肉模糊,深可见骨;手臂多处擦伤撕裂;左小腿伤口虽未伤及筋骨,但血流不止;肋骨可能也有骨裂,呼吸间疼痛难忍。
撕下相对完好的里衣,草草但用力地包扎了手掌和小腿的伤口,暂时止住流血。
他靠着冰冷的岩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迅速打量西周。
这是一个半天然半人工的巨大溶洞,平台前方似乎有两条幽深黑暗的岔路通往更深处。坑底隐约传来水声,深不可测。
追兵的声音越来越近!
宁川目光扫过两条岔路,一条有微弱的气流涌动,相对干燥;另一条则弥漫着更浓重的湿气和腐朽味。
他毫不犹豫,拖着伤腿,忍着剧痛,一瘸一拐地钻进了那条相对干燥、气流更明显的岔道,身影迅速消失在浓稠的黑暗之中。
黑暗,如同实质的潮水将他包围。
伸手不见五指,唯有自己的心跳声和粗重的喘息在狭窄的通道内回荡。
宁川只能扶着冰冷湿滑的岩壁,凭着感觉和对微弱气流的感知,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摸索。
每一步都伴随着钻心的疼痛,失血带来的寒冷和眩晕感不断冲击着他的意志。
他不断提醒自己不能倒下!溪儿还在天启等着他!渝州城外那些绝望的眼睛……还有那堆积如山的罪恶,必须公之于众!
不知在黑暗中跋涉了多久,时间失去了意义。
就在他几乎要被伤痛和疲惫吞噬时,前方,一点微弱的光亮,如同黑夜中的萤火,突兀地出现在视野尽头!
同时,风中隐约传来一种声音——不是风声,而是……一种沉闷的、有节奏的撞击声,还有模糊的人声!
宁川精神猛地一振!他屏住呼吸,如同融入黑暗的幽灵,放轻脚步,忍着伤痛,悄无声息地向光源处潜行。
转过一个狭窄的弯角,眼前豁然开朗!
溶洞在此处被人工极大地拓宽加固,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地下洞窟!
洞壁上插着十几支熊熊燃烧的松油火把,将洞内照得影影绰绰。
而洞窟中央的景象,让宁川瞬间忘记了身上的伤痛,瞳孔因极度的震惊和愤怒而骤然收缩!
堆积如山!
那是一座真正由麻袋垒砌而成的巨大山丘!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几乎填满了大半个洞窟!
而在那无数麻袋之上,清晰地印着那个刺眼的、圆形的、中间带“官”字的朱红戳记!正是渝州官仓的专用麻袋!
数量之多,远超想象!这哪里是被焚毁劫掠?分明是监守自盗,秘密转移藏匿!
在粮堆旁边,停放着十几辆蒙着厚重油布的马车!
十几个身着普通民夫衣服、但体格健壮、动作麻利的汉子,正沉默而高效地将一袋袋粮食从“山”上搬下来,装上马车!
一个穿着绸缎长衫、管事模样的中年人,正站在一辆马车旁,借着火把的光亮,在一个账簿上快速地记录着,口中低声催促:
“……快!手脚都麻利点!这一百五十石是‘丰裕号’周掌柜订的,天亮前必须送到城南仓库!
那边三百石是‘德泰昌’郑少东家的,走西边小路,绕开官卡!……都记清楚了!
刘大人有严令,这是最后一批了!风声太紧,那钦差大皇子盯得死,宁川那小子也在查!运完这批,这个点立刻废弃!一粒粮食都不许留下!”
丰裕号!德泰昌!刘大人!最后一批!
每一个字都如同惊雷,狠狠劈在宁川心上!所有的线索瞬间串联贯通!刘坤!
他勾结粮商,自导自演“流寇袭仓”的戏码,将朝廷赈灾的数十万石救命粮秘密转移至此!
再通过周福安、郑少钧这些粮商之手,以天价售卖给那些在死亡线上挣扎的灾民!这滔天的罪恶!
这吸髓吮血的勾当!难怪城外饿殍遍野,易子而食!难怪城中粮价飞涨,大皇子亲自谈判也铩羽而归!
他们背后,站着的是掌管渝州生杀大权的刺史刘坤!
站着的是天启城里那位手眼通天、掌控帝国钱粮的户部尚书崔元礼!甚至……还有二皇子萧景恒的影子!
本来只想躲避追兵,没想到自己竟然“机缘巧合”之下见到这一幕!
此刻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愤和冰冷的杀意,如同火山熔岩般在宁川胸中奔涌咆哮!
他握紧了血肉模糊的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也浑然不觉。
眼前这堆积如山的粮食,在火把映照下闪烁着罪恶的金光,幻化成城外那些奄奄一息的老妇、孩童绝望的眼神,幻化成张婶被推倒在地的痛苦呻吟,幻化成宁溪惊恐的泪水……这些粮食,本该是救命的稻草!
本该是平息民怨的希望!却被这些蠹虫当成了榨取民脂民膏、换取权势富贵的筹码!
就在这时,一个正在搬粮的汉子似乎感觉有异,疑惑地抬头向宁川藏身的阴影处望来。
“嗯?谁在那儿?!”
那管事也警觉地抬起头,厉声喝问!
宁川心中警兆狂鸣!暴露了!此地绝不可久留!必须将这里的惊天秘密带出去!他毫不犹豫,转身就向黑暗的来路退去!
“有外人!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管事尖利刺耳的叫声如同警报,瞬间撕裂了洞窟的忙碌!
那些“民夫”瞬间露出了狰狞的面目,扔下粮袋,纷纷从马车底下抽出寒光闪闪的钢刀!眼神凶狠,动作迅捷,哪里还是民夫,分明是训练有素的武装护卫!
“快!堵住出口!格杀勿论!”
管事气急败坏地吼道。
宁川强忍全身剧痛,在黑暗狭窄的岔道中亡命奔逃!
身后是急促密集的脚步声、凶狠的呼喝和火把晃动的光芒!岔道如同迷宫,他只能凭记忆和感觉乱闯!
好几次被突出的岩石绊倒,又挣扎着爬起!追兵越来越近,火把的光亮己经能映照出他踉跄的背影!
前方隐约传来湍急的水声!宁川心中一横,朝着水声方向拼命跑去!
转过一个急弯,眼前豁然开朗!一条汹涌湍急的地下暗河横亘在前!
河水冰冷刺骨,在火把余光下泛着幽暗的寒光!而身后,追兵的火把光芒和脚步声己近在咫尺!
“小子!拿命来”
领头的一个彪形大汉狞笑着扑到近前,手中钢刀带着恶风,狠辣无比地劈向宁川的后心!
前有暗河拦路,后有追兵索命!绝境!
宁川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光芒!
他没有回头格挡,而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向前一个鱼跃,如同扑火的飞蛾,义无反顾地一头扎进了冰冷湍急、深不见底的暗河之中!
“噗通!”
水花西溅!汹涌的暗流瞬间将他吞没!刺骨的寒意如同万针扎身,伤口被冰冷的河水浸泡,剧痛钻心!
他瞬间被卷入了汹涌的暗流,身不由己地向下游冲去!
“跳河了!”
“快!沿着河岸追!他受了重伤,跑不远!”
“通知上面!封锁下游所有出口!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绝不能让秘密泄露出去!”
管事的怒吼在洞窟中回荡,充满了气急败坏和深深的恐惧。
矿坑深处重归昏暗,只有暗河奔涌的水声隆隆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