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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暗河生路

冰冷刺骨的河水如同无数根钢针,狠狠扎进宁川的伤口。

坠落的剧痛尚未平息,暗流汹涌的冲力便裹挟着他,狠狠撞上嶙峋的河底岩石。

每一次碰撞都像重锤砸在胸腔,眼前炸开一片片混乱的金星和黑暗,咸腥的血味在口鼻间弥漫,又被冰冷的河水呛入肺腑。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他屏住残存的气息,强忍撕心裂肺的痛楚,拼命蹬动那条还能用力的右腿,试图在激流中稳住身形,向上浮去。

然而水流的力量狂暴无情,裹挟着他翻滚、冲撞,身体如同断线的破败玩偶,在黑暗的水域中身不由己。

意识像风中残烛,在剧痛和窒息的夹击下,明灭不定,最终被无边的冰冷与黑暗彻底吞噬。

……

不知过了多久,一种奇异的颠簸感将宁川从无边的混沌中拽回一丝清明。

沉重的眼皮仿佛灌了铅,他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掀开一条缝隙。

视野模糊而晃动。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灰白泛青、凹凸不平的岩石顶壁,上面凝结着湿漉漉的水珠。身下是坚硬冰冷的触感,似乎躺在石头上。

水流声依旧在耳畔轰鸣,但不再是那种狂暴的裹挟,而是一种沉闷的、仿佛在巨大管道中奔涌的背景音。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湿土味、苔藓的腥气,还有一种……淡淡的、带着清苦气的草药香?

他艰难地转动眼珠,视线终于聚焦。

自己正身处一个巨大的地下溶洞边缘,身下是一块相对平整的巨石。

不远处,浑浊湍急的暗河如同一条愤怒的黑龙,咆哮着冲向更深邃的黑暗。

光线极其微弱,只有几缕不知从何处岩缝渗入的天光,吝啬地勾勒出溶洞嶙峋怪诞的轮廓,以及……一个背对着他的身影。

那身影正弯腰在洞壁边忙碌。

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略显宽大的靛蓝色粗布短打,裤腿利落地扎进磨损的牛皮短靴里。

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简单地用一根木簪绾在脑后,几缕碎发被洞内的湿气濡湿,贴在她线条流畅的颈侧。

身形高挑而矫健,肩背挺首,动作间透着一股山野般的利落劲儿。

她似乎正在用小刀刮取岩壁上某种暗绿色的苔藓,身旁的石头上摊开着一小块洗净的粗麻布,上面己经堆了不少刮下来的苔藓和一些宁川认不出的草根。

淡淡的草药清香正是从那里散发出来。

“咳…咳咳……”

喉咙里火烧火燎,宁川忍不住发出一串沙哑的呛咳,牵动了全身的伤口,剧痛让他瞬间蜷缩起来,冷汗涔涔。

那身影闻声猛地转过身。

光线昏暗,但宁川依旧看清了她的脸。并非想象中的粗犷,反而轮廓清晰,带着一种山野特有的英气。

肤色是健康的蜜色,鼻梁挺首,嘴唇的线条显得有些倔强。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惊人,如同洞外夜空中最锐利的星子,此刻正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牢牢锁在宁川身上。

“醒了?”

她的声音清朗干脆,像山涧敲击岩石的泉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却并不刺耳。她放下手中的东西,快步走到宁川身边蹲下,动作干净利落。

宁川想开口,喉咙却干涩得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

“别急着说话,你伤得不轻”

女子眉头微蹙,目光快速扫过宁川血肉模糊的双手、浸透暗红血迹的左腿裤管,还有身上无数被岩石划破的伤口:

“肺里呛了水,身上骨头没断几根算你命大;从那么高的地方掉进暗河还能活下来,阎王爷嫌你命硬?”

她一边说,一边动作麻利地检查宁川的伤势,手指按压他的胸腹,力道适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

宁川痛得闷哼一声,却敏锐地察觉到对方手法虽然生疏,却并非全无章法,更像是久病成医的乡野路子。

“我……”

宁川艰难地挤出一点声音:“水……”

女子瞥了他一眼,起身走到暗河边,用随身携带的一个破旧皮囊灌了些水。

那水浑浊泛黄,她却毫不在意地晃了晃,走回来,小心地托起宁川的后颈,将皮囊口凑近他的唇边。

“慢点喝,脏,总比渴死强。”

冰冷浑浊的河水带着浓重的土腥味滑过喉咙,宁川贪婪地吞咽了几口,干涸的喉咙如同久旱逢甘霖,剧烈的咳嗽再次袭来,却也让混沌的意识清醒了不少。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宁川喘息着,声音依旧沙哑,但总算能成句。

“碰巧罢了”

女子收回皮囊,语气平淡,重新拿起那些刮下来的苔藓和草根,放在一块相对平整的石头上,又捡起一块鹅卵石,开始用力地捣碎。

“我在上游溶洞采药,听见下面水响得不对劲,像砸下来个石头,就下来看看。没想到是个人”

她捣药的动作沉稳有力,发出笃笃的闷响:

“算你命不该绝,卡在浅滩了,再被冲下去,神仙也难救。”

宁川看着她专注捣药的侧脸,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映着洞壁水珠的微光,也沉淀着一种超越年龄的疲惫和冷硬。

她身上有种矛盾的气质,明明做着救人疗伤的事,言谈举止间却带着一种近乎冷漠的疏离。

“姑娘…是大夫?”

宁川试探着问。

“大夫?”

女子手上动作顿了一下,嘴角扯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弧度,更像是自嘲:

“山里人,认得几样治跌打损伤的草药罢了。这年头,饿不死人,打不死人,就是命硬了”

她将捣成糊状的墨绿色药泥敷在一块干净的布片上,走过来:

“忍着点,这药止血还行,就是蜇人。”

冰凉的药泥接触到宁川掌心深可见骨的伤口,一股尖锐火辣的剧痛瞬间炸开,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刺入骨髓!

宁川身体猛地一颤,牙关紧咬,额上青筋暴起,硬生生将痛呼咽了回去,只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豆大的汗珠瞬间布满额头。

女子抬眼看了他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近乎赞赏的神色:

“是条汉子。比那些见了点血就哭爹喊娘的软骨头强”

她手下动作不停,语气依旧平淡:

“这世道,软骨头死得快。”

她的话像冰冷的石子投入宁川心湖。他喘息着,努力平复剧痛带来的眩晕,哑声问:

“姑娘…似乎对这世道…颇有怨言?”

“怨言?”

女子冷笑一声,那笑声在空旷的溶洞里显得格外刺耳。

她熟练地将药布缠裹在宁川手上,力道不小,勒得宁川又是一阵龇牙咧嘴:

“怨得过来吗?渝州城外,天天都有人饿死!树皮都啃光了!观音土吃得肚子胀破!易子而食?呵,早就不新鲜了!”

她手下包扎的动作不停,声音却像淬了冰的刀子,一句句剖开血淋淋的现实:

“官府?朝廷?粮仓烧了!说是流寇!可那粮价,一天一个样,斗米十两!十两银子啊!寻常人家一年的嚼用都不够!谁买得起?粮商老爷们的粮仓倒是满的,可那大门关得比衙门还紧!门口的家丁,比府兵还凶!手里拿的不是刀,是蘸了人血的银子!”

她缠好宁川的手,又去处理他腿上的箭伤。

弩箭的擦痕很深,皮肉外翻,被水泡得发白

她清理的动作同样毫不留情,用皮囊里的水冲洗伤口,疼得宁川眼前发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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