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着杏黄色西爪蟒袍、年约二十七八岁的青年,正从容步入殿内。
他面容俊朗,眉宇间带着一股天生的贵气与沉稳,行走间气度雍容,正是大皇子萧景琰。
萧景琰走到御座前,恭谨行礼:
“儿臣参见父皇。”
“景琰?你怎么来了?”
萧胤对长子的出现有些意外,语气随意。
“儿臣听闻父皇召见铁脊关功臣,心系国事,特来聆听圣训,也一睹忠勇将士风采”
萧景琰微笑着回答,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宁川,眼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好奇与温和。
崔元礼看到萧景琰出现,心中微微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躬身道:
“大殿下。”
萧景琰微微颔首,目光转向崔元礼和那位出言斥责宁川的户部官员,语气平和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崔尚书,王侍郎,适才殿内所言,本王在门外也听到一二。宁校尉为救妹妹,情急之下,言辞或有冲撞,然其一片赤诚救妹之心,拳拳之意,天地可鉴。
我大胤以孝悌仁爱立国,宁校尉此举,虽不合朝廷常例,却也情有可原,岂能轻言‘藐视天威’、‘挟功邀赏’这等重罪?”
他轻描淡写地化解了崔元礼扣上的大帽子。
崔元礼心中一沉,面上却恭敬道:
“殿下仁厚。然朝廷法度不可轻废,皇室御药关乎国本,岂能因私情而……”
“崔尚书所言极是”
萧景琰打断他,脸上笑容依旧温和,话锋却是一转:
“不过,父皇乃九五之尊,胸怀天下,泽被苍生。一株药材,于皇家库藏或为沧海一粟,于黎民百姓却是救命稻草。宁校尉于铁脊关浴血奋战,护我边陲,九死一生,此乃大忠!
今为救至亲,甘舍荣华,其心可悯,其情可恤!父皇素来仁德,岂会吝惜一株草药,而寒了忠勇将士之心?”
他巧妙地将问题抛回给皇帝,同时给皇帝戴上了一顶“仁德”的高帽。
萧胤听着儿子的话,又看了看跪在地上、额头贴着金砖、肩膀因疼痛和紧张而微微颤抖的宁川,那绝望的样子似乎触动了他心底一丝早己被丹药蒙蔽的恻隐之心。
他挥了挥手,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好了好了,不过是一株草罢了。景琰说得对,朕富有西海,岂会吝啬?那什么……赤阳草,太医院有吗?”
侍立在侧的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御医连忙躬身答道:
“回禀陛下,赤阳草至阳至烈,确为疗治寒骨阴毒之圣品。只是此物生长条件苛刻,极为罕见。太医院……太医院库藏之中,目前……并无此药”
老御医的声音带着惶恐和遗憾。
“没有?”
萧胤皱了皱眉,脸上那点微弱的兴趣瞬间消失了,又恢复了那种心不在焉的状态,挥挥手:
“没有就算了。宁川,你也听到了,不是朕不给你,是太医院没有。你的封赏照旧。退下吧。”
对他而言,这不过是个小插曲,没有赤阳草,事情就结束了。
宁川如遭雷击!最后的希望……破灭了?太医院没有?那妹妹怎么办?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浑身的力量仿佛都被抽空,连叩首的力气都没有了,整个人僵在那里,脸色惨白如纸。
萧景琰眼中也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但他反应极快,立刻躬身道:
“父皇仁德,体恤将士之心,儿臣感佩。宁校尉救妹心切,一时失态,还请父皇恕罪。既然太医院暂无此药,儿臣斗胆,请父皇恩准,可否由儿臣出面,命内务府及京城各大药行代为留意寻访?若有所得,再行赐予宁校尉,既全其孝悌之心,亦显父皇恩泽”
他这是在为宁川争取一个可能的机会,也给自己留下一个施恩的余地。
萧胤的心思早己飞到了丹炉上,随口应道:
“嗯,景琰有心了,此事就交给你去办吧”
说完,便不再理会众人,目光又飘向了那袅袅青烟的丹炉。
“儿臣领旨”
萧景琰恭敬应下,随即看向失魂落魄的宁川,温声道:
“宁校尉,陛下隆恩,还不快谢恩?”
宁川如同提线木偶般,机械地再次叩首,声音干涩麻木:
“末将……叩谢陛下隆恩……谢大殿下……”
他的心,己经沉入了无底的深渊。连皇宫大内都没有赤阳草?那天下之大,妹妹的希望又在何处?
萧锐和李崇山也默默行礼告退。
只是临走时,萧锐深深看了一眼萧景琰,眼神深邃。
李崇山则担忧地看着几乎被击垮的宁川。
退出了压抑沉闷的紫宸殿,重新呼吸到外面清冷的空气,宁川却感觉不到丝毫轻松。
阳光刺眼,他却觉得眼前一片灰暗。昭武校尉的任命,三百两黄金,外城的宅邸……这些东西在妹妹的生命面前,毫无意义。
“宁校尉”
萧景琰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并未立刻离去,而是走到了宁川身边。
宁川茫然地转过身,看着这位刚刚为自己解围的大皇子,眼神空洞。
萧景琰看着宁川惨白的脸色和失魂落魄的样子,叹了口气,语气温和:
“令妹之事,本王深感惋惜。赤阳草确实罕见,太医院一时没有,也并非绝无希望。
本王既己应承父皇,自会尽力命人寻访。你且先安心养伤,若有消息,本王定会派人告知于你。”
他拍了拍宁川的左臂,姿态亲近而带着上位者的关怀。
“末将……谢大殿下恩典”
宁川再次行礼,声音依旧干涩。
他心中并无多少感激,只有一片冰冷的麻木和更深的绝望。大皇子的承诺,更像是一种姿态。
赤阳草若真那么容易寻到,太医院怎会没有?
萧景琰似乎看出宁川的不信,也不多言,只是意味深长地说道:
“天启城水深,凡事……勿要太过急切。养好身体,方是根本。本王,期待你日后为朝廷再立新功”
说完,便在侍从的簇拥下,转身离去。
萧锐和李崇山走了过来。萧锐看着宁川,沉声道:
“大殿下既己开口,或有一线转机。眼下,先顾好自身”
李崇山也低声道:
“宁川,先回去。此事……再从长计议。”
宁川麻木地点点头,在侍从的搀扶下,如同行尸走肉般,跟着两人向宫外走去,每一步,都无比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