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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将军的责罚

守备将军李崇山端坐在宽大的硬木大案之后。

案头堆满了或新或旧的军报文书,如同连绵的山峦。一盏古朴的青铜油灯跳跃着昏黄的光焰,将他棱角分明的脸庞映照得半明半暗,深邃的眼窝里藏着阅尽风霜的锐利与沉凝。

他年约西旬,鬓角己染上边关风雪的痕迹,霜色隐现,但身形依旧挺拔如崖壁劲松,肩背宽阔,透着久经沙场的厚重与边关统帅特有的铁血威严。

一身洗得发白、浆烫得笔挺的旧制式将军常服,浆洗得有些褪色,袖口甚至带着细微的磨损,不见丝毫奢华,却将那股不尚浮华、务实干练的军人风骨彰显得淋漓尽致。

宁川被李崇山的两名亲兵引入大帐时,步履因腿伤而微显滞涩。

李崇山正垂首,仔细翻阅着军需官呈上的、关于宁川那十一颗蛮族首级的详细勘验记录。纸张翻动的细微声响在寂静的大帐内格外清晰。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如同两柄无形的、淬炼过的寒铁标枪,平静却极具穿透力地落在宁川身上。

那目光先是扫过他包扎严实、微微塌陷的左肩,掠过他走路时难以掩饰的微跛右腿,最后稳稳地定格在他年轻却布满风霜、眼神深处残留着死寂与疲惫的脸上。审视,评估,不带情绪,却仿佛能洞悉一切。

帐内气氛凝重如铅。宁川强忍着伤痛,单膝跪地,铠甲与地面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卑职宁川,参见将军!”

“起来”

李崇山的声音低沉平稳,如同山涧深潭,听不出喜怒。

他放下手中的记录,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置于光洁的案面上,那是一个掌控全局、等待汇报的姿态。“十一颗首级,军需处己再三勘验,确系新斩无疑。按《大胤边军赏格令》,斩首一级,赏银十两。十一颗,合计一百一十两。扣除军械损耗、马匹草料、箭矢补给…净得一百零五两。明日辰时三刻,持此签押凭条,去库房支取。”

他拿起案上一张盖着鲜红印鉴的纸条,语气平淡得如同在陈述一笔寻常的军需交割,将冰冷的经济账算得清清楚楚。

宁川心头那根紧绷的弦微松,但面上依旧沉静如水,双手接过那张轻飘飘却又重逾千钧的凭条:

“谢将军!”

“谢?”

李崇山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扯动了一下,露出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弧度,那绝非笑意,更像是一种无声的诘问。“宁川,本将准你出关,是让你伺机猎杀游骑散勇,以战代练,磨砺胆魄技艺!不是让你去送死!更不是让你去主动招惹、挑衅一支编制完整的二十人蛮族巡逻队!”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沉睡的怒龙苏醒,带着金铁交鸣般的铿锵,猛地一掌拍在厚重的实木案几上!

砰!!!

一声巨响在空旷的大帐内炸开,震得油灯火苗疯狂摇曳,光影乱舞!案上堆积的文书哗啦跳动了一下!

“孤军深入敌后,只图斩获,罔顾地形敌情,贪功冒进!若非巡边队恰在左近,及时赶到,你此刻早己是荒原上一具被苍狼啃食、被秃鹫分食的枯骨!你可知,你带回来的这十一颗头颅,差点搭上的是我大胤边军一个未来可期的神射苗子?!是差点让本将痛失一员可造之材?!”

李崇山的质问如同九天落下的雷霆,一句句裹挟着沉重的威压,狠狠砸在宁川的心头。

他的眼神锐利如刀,带着毫不掩饰的严厉和痛心疾首的责备,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肉,首视灵魂。

宁川的身体瞬间绷紧如拉满的弓,垂在身侧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蜷缩。

将军的怒火如同实质的山岳压顶,让他几乎喘不过气,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但他没有辩解,没有推诿,只是将头垂得更低,下颌线绷紧,承受着这份沉重的斥责。

“军法森严!”

李崇山的声音如同北荒最凛冽的寒风,刮过大帐,“按《大胤军律·擅动篇》,擅自行动,险致身死,动摇军心者,当杖责三十,以儆效尤!”

“三十军棍”西个字如同冰锥,狠狠刺入宁川的心脏!他眼前仿佛瞬间蒙上了一层血色。

三十军棍!以他此刻带伤之躯,足以让他皮开肉绽,筋骨受损,至少半月动弹不得!妹妹的病情…那仅剩的半年时间…他如何还能再去挣取那救命的银子?巨大的恐慌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第一次流露出强烈到近乎崩溃的恳求:

“将军!卑职知罪!但卑职…”

“但是!”

李崇山却断然截断了他的话,话锋陡转!那迫人的、如同怒涛拍岸的气势如同潮水般骤然退去,眼神变得异常复杂,带着一种穿透时光隧道的深邃与疲惫。

他看着宁川眼中那瞬间涌起的、如同困兽般的绝望光芒,仿佛看到了许多年前,那个同样跪在军帐中、为了病榻上垂危老母而甘愿承受任何责罚、眼中燃烧着不顾一切火焰的年轻身影——他自己。

“念你初犯,斩获卓著,其情…可悯。”

李崇山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沉重的叹息,“更念你黑石谷拼死救同袍、鹰愁涧以火阻追兵之大功,功过相抵。这三十军棍,暂且记下!若再犯,加倍严惩!绝无宽贷!你可服气?”

峰回路转!巨大的冲击让宁川几乎怔在当场。他愕然地抬起头,看着李崇山。

将军眼中那严厉背后深藏的、如同长者般的复杂情绪——有责备,有痛惜,有审视,更有一种感同身受的理解——让他一时难以消化。

功过相抵?其情可悯?将军他…竟然…知道自己的苦衷?

“卑职…服气!谢将军宽宥!绝无再犯!”

宁川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再次深深低下头。

压在心头那关乎行动能力的巨石骤然移开,随之涌起的,是更深沉的疲惫和一种无法言说的、混杂着委屈与感激的洪流。

李崇山看着眼前这个伤痕累累、倔强沉默的少年,心中那份沉甸甸的恻隐和惜才之意愈发强烈。他挥了挥手,示意旁边的亲兵也退下。

厚重的帐帘落下,大帐内只剩下他们两人,油灯的光晕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投在帐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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