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天爷!那…那是什么?!”
“蛮子的头!好多!”
“…十一颗!那小子…一个人干的?!”
“他…他不是宁什长吗?昨天一个人出去的…”
“疯了!真是疯了!”
惊呼声、抽气声、难以置信的低语如同潮水般从西面八方涌来。
无论是指着宁川和马匹窃窃私语的普通士卒,还是匆匆路过、猛地停下脚步、眼珠子瞪得溜圆的低级军官,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被磁石吸住,牢牢钉在那十一颗狰狞的头颅上。
那浓烈到无法忽视的血腥味弥漫开来,刺激着每一个人的鼻腔。
震惊过后,是死一般的寂静!
无数道目光聚焦在宁川身上,那目光里充满了极度的震撼、本能的恐惧、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敬畏。
孤身出关,两日一夜,带回十一颗蛮族首级!这战绩,足以让最悍勇的老卒都头皮发麻!这个沉默寡言、身形单薄的新晋什长,在众人眼中瞬间蒙上了一层神秘而恐怖的光晕。
巡边队什长指挥着手下将宁川扶下马。宁川的左肩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塌陷着,右腿落地时一个趔趄,剧痛让他闷哼一声,脸色又白了几分,额头瞬间布满冷汗。
“医官!快叫医官!” 巡边什长高声喊道。
立刻有兵丁飞奔而去。
宁川却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人群,嘶声开口,声音如同砂纸摩擦:
“军需…官!赏银…我要…见军需官!”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
他不在乎伤势,不在乎旁人的目光,他只在乎那能换来妹妹生机的银子!
很快,一个穿着厚实棉袍、留着山羊胡、眼神透着精明与疲惫的军需官被唤了来。
他显然也被眼前这串头颅惊得够呛,下意识地后退了小半步,才强自镇定下来。他皱着眉,忍着刺鼻的血腥味,走上前,强作镇定地开始清点。
他先是绕着马匹走了一圈,目光在那十一颗头颅上逡巡,似乎在确认其真实性。
然后,他掏出随身携带的炭笔和一本油腻腻的簿子,凑近了,忍着恶心,仔细辨认头颅上残留的苍狼部特有发辫样式和刺青图案,并一一记录在册。
整个过程一丝不苟,却又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麻木。对他而言,这只是冰冷的军功数字,是库房里即将流出的雪花银。
“首级十一颗,确认无误”
军需官终于首起身,在簿册上重重画了个押,声音平板无波,“按军律,斩首一级,赏银十两。十一颗,合计一百一十两。扣除军械损耗、马匹草料、箭矢补给…净得一百零五两”
他熟练地报出数字,仿佛在计算一车普通的粮秣。
周围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
一百零五两!对普通士卒而言,这绝对是天文数字!足以买下苦水镇最好的宅院和几十亩好地!
宁川紧绷的身体在听到“一百零五两”时,几不可察地微微晃了一下。
不是因为这数字的巨大,而是因为距离那株虚无缥缈的赤阳草,似乎又近了一小步。
那冰冷麻木的报数声,在他听来,却比任何仙乐都更动听。
“银子…现在…能拿吗?”
宁川的声音依旧嘶哑,带着无法掩饰的急迫。
军需官抬眼看了看他惨白的脸和塌陷的肩膀,又瞥了一眼闻讯赶来的医官,公事公办地道:
“宁什长,按规矩,赏银需登记造册,上报守备将军核准,由库房统一支取。最快也要明日。你且先去疗伤,银子少不了你的。”
一股巨大的失望和无力感瞬间攫住了宁川。
还要等!溪儿的时间…在流逝!他下意识地想握紧拳头,左肩却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
“宁什长!”
医官和巡边什长连忙扶住他。
“先治伤!银子跑不了!”
巡边什长沉声道,语气不容置疑。
宁川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关内冰冷的空气,强行压下心头的焦躁。他睁开眼,看向医官,点了点头,声音干涩:
“…有劳。”
他被搀扶着,一瘸一拐地朝着医官营帐的方向走去。
每一步,都牵扯着身上的伤痛,也牵扯着那颗悬在妹妹生死线上的心。身后,那十一颗悬挂在马鞍旁的头颅,在军营跳动的火把光芒下,投射出巨大而扭曲的阴影,无声地诉说着刚刚过去的、那场发生在风雪北荒的血腥猎杀。
所过之处,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敬畏的目光如同实质,落在他单薄而伤痕累累的背影上。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飞遍了军营的每个角落。
医官营帐内,弥漫着浓重的草药苦涩气味。
赵铁山躺在硬板床上,左腿被厚厚的夹板和布带固定着,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铁灰色的眼睛却锐利有神。
老赵坐在旁边的小凳上,正低声向他汇报着宁川出关后这两日的零星传闻和此刻辕门处的惊天动静。
“…独自一人,两日一夜…十一颗蛮子头…巡边队在西边乱石坡发现他时,被至少二十骑追着…肩脱臼了,腿也伤了…刚被扶去医官那里…”
老赵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
“十一颗…二十骑…”
赵铁山低声重复着,铁灰色的眼眸深处,翻涌着惊涛骇浪。
他仿佛能看到那个少年在风雪荒原上,如同受伤的孤狼般,舔舐着伤口,眼中燃烧着不顾一切的疯狂火焰,一次次拉弓,一次次挥刀…最终,带着一身血腥和足以让老兵都胆寒的战绩,从地狱爬了回来。
这哪里是去猎杀?分明是去搏命!用命换命!为了什么?为了那百两银子?为了他那个病入膏肓的妹妹?
赵铁山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牵动了伤腿的筋骨,带来一阵刺痛。
他回想起自己重伤昏迷时,那几支撕裂风雪、将他从鬼门关拉回的救命箭矢。那精准,那冷静…与此刻这疯狂搏命的形象,在他脑海中重叠、碰撞。
营帐内陷入了沉默,只有油灯燃烧的噼啪声。
老赵看着赵铁山变幻不定的脸色,不敢再多言。
许久,赵铁山才缓缓松开拳头,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
他抬眼望向营帐门口晃动的毡帘,仿佛能穿透重重营帐,看到那个正在接受医治的、沉默而狠戾的少年身影。
一个词,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最终从他紧抿的唇齿间低低地碾了出来,消散在苦涩的药味里:
“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