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在落霞村缓慢流淌,如同村边那条不知名的河流,带着夏日特有的慵懒与燥热。
宁川,或者说“阿谷”,在孙老汉和阿秀的悉心照料下,身体以惊人的速度恢复着。
后背那道狰狞的伤口结了厚厚的痂,手臂的刀伤也只剩下浅粉色的痕迹,额角的淤肿早己消散。
只是记忆,依旧如同被浓雾封锁的深谷,一片混沌。
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从哪里来,为何会受那么重的伤,又为何会出现在这湍急的河流中。
每当试图用力回想,剧烈的头痛便会如同潮水般袭来,阻止他深入那片黑暗。
他接受了“阿谷”这个名字,也接受了孙老汉这个慈祥的老人和善良活泼的阿秀作为他失忆后世界里唯一的亲人。
落霞村成了他暂时的港湾,一个与过去彻底割裂、简单到近乎原始的世界。
村里的日子清贫而宁静。几十户人家依山傍水而居,房屋多是土坯茅草,简陋却收拾得干净。
村民多以打渔、狩猎和在山谷开垦出的少量贫瘠土地上种植些耐旱作物为生。
宁川身体渐好后,便主动帮着孙老汉干活。
清晨,天蒙蒙亮,孙老汉便会带着修补好的渔网,唤上宁川,去河边捕鱼。
河水清澈见底,在晨光下泛着粼粼波光。
宁川学着孙老汉的样子,脱掉草鞋,卷起裤腿,踏入微凉的河水中。
水流冲刷着小腿,带来一种奇异的抚慰感。
他看着孙老汉熟练地撒网、收网,银鳞闪闪的鱼儿在网中跳跃挣扎,空气中弥漫着河水与鱼腥的清新气息。
宁川尝试着帮忙,动作虽显笨拙,但他学习能力极强,很快便能掌握些技巧,力气也大,帮着拖拽沉甸甸的渔网不在话下。
每当收获不错时,孙老汉布满皱纹的脸上便会露出满足的笑容,阿秀也会开心地拍手。
午后
宁川常跟着村里的后生去山谷深处砍柴。
茂密的树林遮天蔽日,只有斑驳的光点洒落。
他挥舞着柴刀,锋利的刀刃轻易劈开坚韧的树枝,动作流畅而有力,仿佛这具身体早己刻下了某种本能。
同行的后生石头常啧啧称奇:
“阿谷哥,你这力气和身手,以前怕不是个猎户或者军爷吧?”
宁川只是茫然地摇摇头,手中的动作不停。
力气大?身手好?这些感觉是模糊的,如同隔着一层毛玻璃。
他只知道,做这些事时,身体很协调,心绪也莫名地平静。
傍晚,落霞满天,将整个山谷染成一片金红。
村民们结束了一天的劳作,聚在村头的大槐树下纳凉。
女人们做着针线,孩子们追逐嬉戏,男人们则抽着旱烟,谈论着天气、收成和山外的传闻。
宁川通常只是安静地坐在孙老汉身边,听着那些他全然陌生的地名和人名,听着他们对年景的担忧,对赋税的抱怨。
“唉,这日子,越来越难熬了”
老木匠李伯叹了口气,敲了敲烟袋锅:
“去年秋税刚交完,这夏税的通知又下来了,还加了什么‘剿匪捐’、‘河工银’,名目多得记都记不住!”
“可不是嘛!”
猎户孙老蔫接口道:
“黑水县城那帮官老爷,催税跟催命似的!
咱这穷山沟,打点鱼,打点猎,种点薄田,一年到头能糊口就不错了,哪来那么多银子交捐?”
“听说隔壁靠山屯,老刘头家交不上税,他家那头耕牛都被衙役牵走了!那可是他家的命根子啊!”
一个妇人低声说道,语气里充满了同情和恐惧。
“哼,那些衙役,比山里的豺狼还狠!进了村,眼睛就盯着值钱的东西,鸡鸭鹅狗都不放过!”
石头愤愤不平地啐了一口。
宁川默默地听着,这些话语像细小的石子投入他平静的心湖,激起一圈圈涟漪。
赋税?衙役?欺压?这些词汇对他而言是陌生的概念,但村民话语中流露出的那种深切的无奈、恐惧和愤怒,却像实质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他看到孙老汉沉默地抽着旱烟,布满老茧的手微微颤抖;看到阿秀明亮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忧虑的阴影;看到周围村民脸上那被生活重担压出的麻木和愁苦。
一种莫名的、压抑的情绪在他胸腔里滋生。
不是愤怒,更像是一种沉重的不适感,一种对眼前所见不公的本能排斥。
他看着自己因为劳作而粗糙却充满力量的手掌,一个模糊的念头闪过:
这双手,似乎不该只是用来砍柴捕鱼的…但应该用来做什么?他想不起来。
“阿谷哥,给!”
阿秀清脆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递过来一个用树叶包着的烤红薯,散发着的甜香。
少女脸上带着纯净的笑容,仿佛刚才的阴霾从未存在。
“谢谢”
宁川接过红薯,温热的触感从掌心传来,驱散了心头的些许沉重。
他剥开焦黑的皮,露出金黄的薯肉,咬了一口,软糯香甜。
看着阿秀期待的眼神,他点了点头:
“好吃”
落霞村的烟火气,是烤红薯的甜香,是鱼汤的鲜美,是村民粗粝却真诚的关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