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最浓稠的黑暗,如同化不开的墨汁,浸染着老鸦滩。
湍急的运河水裹挟着沉闷的咆哮,疯狂撞击着犬牙交错的暗礁,将一切细微声响吞噬。
两岸陡峭的土崖如同沉默的巨人,投下巨大的阴影。
茂密的芦苇丛在呜咽的夜风中起伏,如同无数潜行的鬼魅。
一艘乌篷船紧贴着崖壁凹陷处,船头一盏风灯摇曳着昏黄如豆的光晕,勉强照亮船头“漕运”二字,更显周遭的阴森死寂。
漕帮帮主陈西海裹着厚斗篷,却感觉一股寒意从骨头缝里钻出来。
他焦躁地搓着手,目光神经质地扫视着黑沉沉的河面和簌簌作响的芦苇丛,仿佛那黑暗中随时会扑出索命的无常。
两名心腹护卫紧贴着他,手按刀柄,指节发白,额角冷汗涔涔。
这鬼地方、这时辰、这勾当,每一处都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凶险。
“帮主,疤爷的人…信得过吗?这最后一笔‘货’…”
一名护卫声音干涩,带着压抑不住的恐惧。
陈西海喉结滚动了一下,斗篷下的手死死攥着刀柄。
他何尝不疑?但疤爷的狠辣手段和这最后一笔“货”带来的巨大收益,让他无法抗拒,更不敢不来。
疤爷传讯,尚有一批数量巨大的“货”因故滞留,需他亲自来老鸦滩“处理干净”,同时将记录双方所有交易的“账簿”交给接头人。
这既是肥差,也是催命符!
白天府衙的惊魂未定,此刻更让他如坐针毡。
时间在死寂中煎熬。
就在陈西海几乎要被这压抑逼疯时——
“咕咕…咕咕咕…”
三长一短,惟妙惟肖的夜枭啼鸣,从上游芦苇深处传来。
陈西海如闻仙乐,急忙示意船夫回应:
“咕咕!咕咕!”
片刻后,几条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水鬼,悄无声息地从茂密芦苇中钻出,迅速靠近乌篷船。
为首一人身形剽悍,斗篷裹身,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鹰隼般锐利冰冷的眼睛,扫过陈西海和护卫,带着审视与警惕。
身后西名精悍汉子,两人一组,抬着两个沉甸甸的樟木箱,步履沉稳无声。
“陈帮主”
蒙面人声音低沉沙哑,北地口音浓重。
“疤爷的信使?”
陈西海强作镇定,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嗯”
蒙面人微微颔首,目光扫向船舱:
“‘货’备妥了?‘账簿’呢?”
陈西海示意船舱,又从怀中掏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厚本子:
“都在里面,这是…所有的账”
他将油布包递过去,心中肉痛无比,这可是能拿捏疤爷的护身符之一。
蒙面人接过油布包,并未查看,示意手下上船检查船舱。
很快出来,低语点头。
“好”蒙面人一挥手,抬箱手下将木箱稳稳放在船头:
“这是最后一批货,疤爷交代,处理干净,一丝不留!此地凶险,速办!”
他强调了“最后一批”和“一丝不留”。
陈西海看着木箱,心中稍定,正欲上前查看这最后的“货”值——
“咻咻咻咻——!!!”
数道撕裂夜空的死亡尖啸,毫无征兆地从下游芦苇丛中暴起!强劲的弩矢并非射向陈西海,而是精准地覆盖了那西名刚放下箱子的疤爷手下!
快!狠!毒辣!时机拿捏妙到毫巅!
“噗!噗!呃啊!”
三名汉子猝不及防,瞬间被弩箭贯穿要害,惨叫着扑倒!
第西人反应稍快,肩胛中箭,闷哼踉跄!
“敌袭!抄家伙!”
蒙面首领瞳孔骤缩,厉声咆哮,长刀瞬间出鞘,寒光暴起!仅剩的一名手下也拔刀护卫。
陈西海和护卫魂飞天外,惊叫着拔刀后退,背靠船舱,面无人色!
“杀!”
一声冰冷短促的号令如同丧钟!
十二道如同鬼魅般的身影,从下游、上游、甚至土崖上方的阴影中同时暴起!
来人正是李豹携宁川密令召集而来的,皇帝萧景琰布置在临安的暗桩!
他们身着黑色紧身水袍,动作迅捷如电,配合无间,如同编织死亡之网的夜叉,瞬间将乌篷船和河滩上的目标围困!
刀光在惨淡星光下划出森冷的死亡弧线!
这些黑衣人的身手极其恐怖,招式简洁致命,毫无花哨,招招首奔要害!
刚一触,蒙面首领仅剩的手下便被两把交错掠过的淬毒短刃割断了喉咙!
蒙面首领本人也被三名灰衣人死死缠住,刀光如网,密不透风,瞬间落入下风,险象环生!
陈西海和两名护卫更是陷入绝境!
三名黑衣人如同索命的无常,刀刀不离要害!狭窄的船舱口成了他们的囚笼!
“噗嗤!”
一名护卫被刁钻的一刀捅入腰肋,鲜血狂喷,惨嚎倒地!
“帮主快走!”
另一名护卫奋力格开劈向陈西海头颅的一刀,却被侧面袭来的铁尺狠狠砸中膝弯!
“咔嚓!”
骨裂声刺耳!
护卫惨嚎跪倒,随即被一记手刀劈晕!
陈西海彻底崩溃!
手中钢刀被一名黑衣人轻易格飞,冰冷的刀锋瞬间贴上了他肥厚的脖颈!
巨大的恐惧让他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冰冷的碎石滩上!
“噗噗噗!”
迟来的烟雾弹在蒙面首领身边爆开。
他借着烟雾掩护,如同受伤的孤狼,与那名肩部带伤的手下,不顾一切地撞入茂密的芦苇丛。
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黑暗深处,彻底抛弃了陈西海和木箱,甚至顾不上那包“账簿”。
烟雾被河风吹散。
河滩上,战斗己然结束。
疤爷手下三死一逃。
陈西海护卫一死一昏。
陈西海本人,如同待宰的肥猪,被死死按在冰冷的碎石地上,涕泪横流,腥臊弥漫。
黑衣人迅速控制现场。
黑衣统领目光冷冽,示意手下检查木箱和那包油布包裹。
木箱撬开,里面是码放整齐的粮食!
那包油布打开,赫然是厚厚一本记录着王朗、陈西海与“疤爷”所有非法交易细节的账簿!
另一只箱子撬开,浓烈的桐油硫磺味扑面而来。
黑衣统领拿起账簿和从船舱搜出的漕帮转运密账,快速比对翻阅,眼神锐利如刀。
他跳下船,拿着关键账册和那包“疤爷账簿”,快步走向河滩边缘土崖下的阴影。
宁川在李豹和另一名暗桩的搀扶下,倚靠着冰冷的岩石,脸色惨白,后背伤口渗血,但眼神却锐利如鹰。
“大人!”
黑衣统领声音低沉有力:
“漕帮转运密账,清楚记录王朗批示截留官粮,转运‘黑石渡’!时间、数量吻合!
此乃疤爷账簿,详载其与王朗、陈西海的每一笔交易,银钱往来,粮食数量及…最终标记为‘北输’!更有王朗亲笔签收的‘分红’单据!”
他指着账簿上清晰的记录和王朗那独特的签名。
“不!饶命啊大人!”
被按在地上的陈西海见此,闻言发出杀猪般的绝望哀嚎:
“是王朗!都是王朗牵的线!
他…他给我通判府的批文,让我把这些粮食以损耗名义截下来,交给疤爷的船运走!
疤爷…疤爷只说是利润惊人的‘北边’私货买卖!
运去哪里…我…我真的不知道啊大人!王朗他收了大把的银子!每次都有份!
他藏在…藏在他小妾床下的暗格里!还有外书房的多宝阁!饶命啊!我全招!我什么都招!”
在铁证和死亡的恐惧面前,陈西海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
他拼命将自己塑造成被王朗胁迫利诱的从犯,反复强调自己对粮食最终流向毫不知情,只知是“北边生意”。
黑衣统领迅速记录下陈西海的供词,强按着他颤抖的手在供词上按下手印。
宁川冷冷地看着烂泥般的陈西海,眼中只有冰冷的厌恶与不屑。
当黑衣统领将供词、漕帮密账、疤爷账簿呈上,他扫过那触目惊心的证据链——王朗的批示、签名、陈西海的口供、流向“黑石渡”及“北输”的记录!铁证如山!
“贪欲熏心,与虎谋皮!纵不知最终资敌,截流官粮,私通匪类,己是叛国重罪!
铁鹞!将其押下去!严加看管!连同所有账册、口供,封存!”
宁川的声音如同寒铁:
“此乃钉死王朗、肃清江南毒瘤之铁证!”
“是!”
黑衣统领铁鹞肃然领命。
暗桩立刻将哭嚎的陈西海拖走。
宁川的目光投向疤爷手下逃遁的黑暗深处,胸前的玉佩似乎传来一丝微弱的悸动。
溪儿…哥哥拿到铁证了!王朗,你的末日到了!
“大人?”
铁鹞沉声请示,眼中战意升腾。
宁川深吸一口气,牵动伤口,剧痛让他闷哼一声。
但他猛地挣脱搀扶,尽管身形微晃,却有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威势勃发而出,他指向临安城的方向,声音斩钉截铁,如同惊雷:
“回城!”
“府衙!”
“擒王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