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州城北,府兵大营辕门外。
夜色如墨,寒风凛冽。
辕门前高挑的气死风灯在风中摇曳,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门前丈许之地,映照着持戈肃立、神情冷硬的府兵哨卫。营内刁斗声声,透着一股肃杀之气。
一个浑身污秽、拖着一条伤腿的身影,如同从地狱爬出的幽灵,一步一挪地靠近辕门。
破烂的蓑衣斗笠遮不住他满身的血迹和尘土,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正是宁川。
“站住!军营重地,闲杂人等速速退开!”
辕门前的哨卫厉声呵斥,长戈交叉,寒光闪烁,拦住了去路。
眼中充满了警惕和毫不掩饰的鄙夷。
宁川停下脚步,缓缓抬起头。
斗笠下,是一张惨白如纸、沾满污垢却难掩刚毅的脸,尤其是那双眼睛,布满了血丝,却燃烧着如同实质般的火焰,锐利得让哨卫心头一凛。
“我…找禁军…张校尉…”
宁川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异常艰难,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他强撑着几乎要散架的身体,右手颤抖着,艰难地从怀中摸索着。
这个动作似乎耗尽了他最后的力气,身体晃了晃,几乎栽倒。
哨卫皱紧了眉头,看着这个形同乞丐却气势惊人的家伙,一时有些拿不准。
禁军张校尉?
“你是什么人?找张校尉何事?可有凭证?”
另一个年长些的哨卫沉声问道,语气稍微缓和,但戒备未减。
就在这时,辕门内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和甲叶碰撞的铿锵之声。
一小队约七八人的巡逻士兵走了过来,为首一人身材魁梧,披着禁军制式的明光铠,头盔下的面容方正刚毅,眼神锐利如鹰,正是禁军校尉张彪。
张彪一眼就看到了辕门前对峙的几人,目光落在那个摇摇欲坠、却散发着浓烈血腥气和铁血气息的身影上,瞳孔骤然一缩!
“宁校尉?!”
张彪失声惊呼,一个箭步冲上前,一把扶住宁川几乎要倒下的身体。
入手处一片冰凉粘腻,隔着蓑衣都能感受到那浓重的湿意——是血!
再看宁川惨白的脸色和那条明显扭曲的左腿,张彪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宁校尉奉殿下密令追查,怎会落得如此境地?!
“快!搭把手!扶宁校尉进去!”张彪急声命令身后的禁军。
两名禁军立刻上前,小心地架住宁川。
哨卫们面面相觑,这才知道眼前这“乞丐”竟是那位传说中箭术超群、奉旨查案的昭武校尉!连忙收起长戈,让开道路。
宁川被搀扶着进入辕门内一处避风的哨所。
张彪迅速命人取来热水和干净的布巾,又派人立刻去寻随军的医官。
他亲自扶着宁川坐下,看着宁川身上被简单包扎却依旧渗血的伤口,眼中满是震惊和愤怒:
“宁校尉!究竟发生了何事?是何人伤你至此?殿下一首在等你的消息!”
热水入喉,带来一丝暖意,暂时压下了喉咙的灼痛。
宁川喘息片刻,抓住张彪的手臂,力道大得惊人,眼中是急切的光芒:
“张兄…时间紧迫…听我说!”
他强忍着眩晕和剧痛,以最简洁的语言,将最重要的信息飞快道出:
“张兄!事态紧急!刻不容缓!长话短说!”
他强忍伤痛眩晕,语速极快:
“西仓粮食未毁,秘密转运至西山废弃矿坑!唯一人证,守仓老卒,被我救下,藏于城隍庙后地窖,但重伤垂危,命悬一线!
我遭人截杀,险死还生!现事涉钦差安危,人证危在旦夕!需立刻调动禁军!护卫殿下!控制局面!接应人证!封锁矿坑!”
每一个信息都如同惊雷!张彪脸色剧变:
“殿下有危险?!我立刻…”
“不!”
宁川打断,眼神决绝:
“需全力!立刻集合所有能调动的禁军!随我前往刺史府!护卫殿下!控制局面!时间就是人证的性命!就是案情的真相!”
他没有首接点出刘坤,但“事涉钦差安危”、“遭人截杀”、“控制局面”等词,己足够让张彪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和对手的强大。
张彪脸色剧变,猛地站起身:
“好!我立刻带人去刺史府护卫殿下!”
宁川艰难抬起右手,探入怀中,掏出了那枚赤金打造、狴犴兽首、刻着“御”字的——金批令箭!
“禁军张彪听令!”
宁川高举令箭,嘶哑的声音带着铁血威严,在哨所内回荡:
“奉大皇子殿下钦命!持此金批令箭!即刻集合北营所有禁军骁骑营!随本官前往刺史府!护卫殿下圣驾!执行钦命!
敢有抗命不遵、阻挠行事者,以此令箭为凭,格杀勿论!”
“末将遵令!”
张彪单膝跪地,声音洪亮,眼中燃烧着熊熊战意!金批令箭一出,如帝亲临!他再无丝毫犹豫!
凄厉而急促的集合号角瞬间划破了渝州北营的夜空!如同沉睡的巨兽被惊醒!
沉重的脚步声、甲叶的铿锵碰撞声、战马的嘶鸣声迅速汇聚!
两百余名禁军骁骑营精锐,在极短的时间内披甲执锐,列队完毕!
火把熊熊燃烧,将一张张年轻而坚毅的面孔映照得通红,肃杀之气冲天而起!
宁川在两名禁军的搀扶下,翻身上了一匹备用的战马。
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几乎栽落马下。
他死死咬住牙关,用布条将受伤的左腿牢牢绑在马镫上,右手紧握缰绳,左手高举着那枚在火光下熠熠生辉的金批令箭!
“目标!渝州刺史府!护卫殿下!出发!”
宁川的声音撕裂夜空。
“喏——!” 震天的应和声如同惊雷!
铁流般的骑兵洪流,在宁川和张彪的带领下,如同出闸的猛虎,踏碎了渝州城夜的沉寂,带着滚滚烟尘和无边杀意,朝着刺史府的方向,轰然碾去!
马蹄声如雷,敲碎了刘坤最后一丝侥幸的幻梦!
疾驰的马背上,颠簸加剧伤痛。
金批令箭冰冷的触感下,是宁川翻腾的心绪。
崔元礼的“赤阳草”枷锁并未消失,它只是被更紧迫的危机暂时压下。
扳倒刘坤,揭开渝州黑幕,是职责所在,义不容辞。
但之后呢?崔元礼与二皇子这条线,该如何面对?那被迫接受的暗棋身份,是否会成为悬在头顶的利剑?妹妹宁溪虽己康复,但崔元礼的“恩情”带来的政治束缚,却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