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史府正堂
此刻,虽灯火通明,气氛却异常诡异。
大皇子萧景琰端坐主位,面色沉静如水,但眼底深处却凝聚着化不开的疑虑。
他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紫檀木椅的扶手,目光缓缓扫过下首坐着的五家粮商代表。
丰裕号的周福安,依旧是那副面团团的富家翁模样,只是脸上的笑容多了几分僵硬和不安,眼神不时瞟向坐在他旁边的德泰昌少东家郑少钧。
而郑少钧,这位前几日还倨傲跋扈、鼻孔朝天的粮商少东,此刻却像霜打的茄子。
他脸色苍白,眼神躲闪,甚至不敢与萧景琰的目光接触。
锦衣华服依旧,却掩盖不住那份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惊惶和萎靡。
他放在膝盖上的手,甚至在微微发抖。
其余三家小粮商代表更是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
刘坤坐在萧景琰下首,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他站起身,对着萧景琰深深一揖:
“殿下!幸不辱命!下官连日来殚精竭虑,晓以大义,更陈明殿下坐镇渝州、心系万民之圣德,终于说动了诸位掌柜幡然悔悟!”
他转向粮商们,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引导:
“周掌柜,郑少东,诸位!殿下亲临,宵小震慑,渝州危局己现曙光!值此之际,正是我等士绅商贾,襄助殿下,共度时艰,建立功勋之时!
平抑粮价,赈济灾民,既可解黎民倒悬之苦,亦可彰显殿下巡抚之功,使我渝州上下,沐浴皇恩,共享太平!此乃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之举!若再囤积居奇,非但与民心相悖,更恐辜负殿下拳拳爱民之心,亦非长治久安之道啊!”
刘坤这番话,偷梁换柱,将粮商们的被迫妥协,包装成了“襄助殿下建立功勋”、“共享太平”的义举!
暗示只要配合大皇子“建立功勋”,大家就能平安落地,甚至还能沾光!否则,就是“辜负殿下”、“非长治久安”,后果自负!
周福安第一个反应过来,连忙起身,对着萧景琰深深作揖,声音带着“感动”的哭腔:
“殿下!刘大人金玉良言,醍醐灌顶啊!草民等先前糊涂!只着眼于方寸之利,未能体察殿下仁德与大局!
丰裕号愿开仓放粮!斗米三两!平价售予官府赈灾!襄助殿下解民倒悬,共筑渝州太平!”
郑少钧也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踉跄站起,声音干涩:
“德泰昌…愿效仿…斗米三两…襄助殿下功业!”
其余粮商纷纷附和。
堂内一片“襄助殿下”、“共筑太平”之声。
萧景琰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脸上没有任何欣喜,眉头反而越蹙越紧。
事出反常必有妖!前几日还气焰嚣张、寸步不让的粮商,尤其是那个跋扈的郑少钧,今日竟如此轻易地俯首帖耳,甚至主动将粮价压到近乎成本线的地步?
刘坤用了什么手段?是威逼?还是…利诱?亦或是,他们知道了什么足以让他们彻底崩溃的消息?
刘坤脸上适时地露出欣慰和感激的笑容:
“殿下您看!渝州士绅,还是深明大义的!有殿下坐镇,何愁流寇不平?何愁灾民不安?”
他转向粮商:
“诸位掌柜高义,本官代殿下,代渝州百姓,谢过了!具体售粮事宜,稍后由户房书吏与诸位详谈!”
萧景琰的目光扫过刘坤那张看似真诚的脸,又扫过粮商们惊魂未定、强作镇定的表情,心中的疑云不仅没有消散,反而更加浓重。
这突如其来的“合作”,透着浓浓的诡异和不祥。
他缓缓站起身,声音平静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诸位掌柜能幡然醒悟,以民为重,本王心甚慰。
平抑粮价,赈济灾民,乃当务之急。
刘刺史,此事由你全权督办,务必落到实处,让每一粒粮食,都送到灾民口中!
若有人从中克扣渔利,本王定斩不饶!”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
“至于西仓一案,本王自有计较,不日便将水落石出!届时,有功者赏,有罪者…必诛!”
“有功者赏,有罪者必诛”八个字,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
周福安等人脸色更白,头垂得更低。刘坤脸上的笑容也微微一僵,随即恢复如常,躬身道:
“下官遵命!定不负殿下所托!”
萧景琰不再多言,拂袖离开正堂。
他需要立刻召见宁川!这渝州的棋局,越来越诡异了!粮商的突然妥协,绝不是什么好兆头!
看着萧景琰离去的背影,刘坤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阴鸷和焦虑。
他转向面如死灰的粮商们,压低声音,语气森寒:
“都听见了?殿下的话就是圣旨!该怎么做,不用本官再教了吧?把你们的尾巴都给我了!管好你们手下人的嘴!若是走漏半点风声,坏了大事…”
他冷哼一声,未尽之意让所有人不寒而栗。
“是…是…大人…”
粮商们唯唯诺诺,冷汗浸透了后背。
刘坤挥挥手,像驱赶苍蝇一样让他们退下。
他独自站在空旷的大堂中,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心中如同压着万斤巨石。
宁川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尽管崔元礼的回信己然收到!可粮商的妥协只是暂时的缓兵之计,大皇子的疑心己起…每一步都如履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