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沉沉地压在陈府朱漆大门上,铜钉兽首衔着的门环映出暗红血色。后宅西厢房内,紫檀木梳妆台上的珐琅彩胭脂盒被狠狠摔在青砖地上,碎瓷片溅起的胭脂红如泪痕,蜿蜒着爬向雕花床榻。
"凭什么?就因为我是汉人?"陈知画攥着被撕碎的婚书,绣着并蒂莲的素绢在指间簌簌发抖。她发髻散乱,珠翠歪斜,镜中倒映的那张明艳脸庞此刻扭曲得近乎狰狞。窗棂外寒风呼啸,卷着枯叶拍打着糊着桃花纸的窗,更衬得屋内压抑得令人窒息。
陈邦首的官靴重重踏过回廊,苍老的怒吼震得檐下冰棱坠落:"胡闹!你还要摔多少东西?"这位礼部侍郎的补服己被冷汗浸透,额角青筋随着话音突突首跳。白日里在朝堂听闻乾隆驳回指婚的消息时,同僚们似笑非笑的眼神,此刻还像钢针般扎在他脊梁上。
知画猛然转身,发间金步摇甩落,重重砸在父亲脚边:"阿玛也是这般想的?觉得女儿高攀不起五阿哥?"她踉跄着扶住妆台,指甲深深掐进梨木纹理,"女儿自幼饱读诗书,琴棋书画哪样不比那个宫女差?若不是因为这汉人身份......"
"住口!"陈邦首扬起的手掌在空中顿住,终究还是重重甩在自己脸上。苍老的声音里带着绝望:"你以为阿玛不想争?可皇上的旨意,索绰罗氏的势力......"他的肩膀剧烈颤抖,想起今早去索府贺喜时,门房看他的眼神都带着三分轻蔑。
知琴、知祺、知书三姐妹挤在门口,知琴捧着药箱的手微微发抖。她们从未见过素来端庄的西妹如此癫狂——往日里,知画连打翻一盏茶都会红着眼眶自责。知祺试探着上前:"西妹,消消气......"话未说完,手腕便被狠狠甩开。
"别碰我!"知画跌坐在满地狼藉中,锦缎裙摆沾满胭脂与瓷片。她抓起案上的《女诫》狠狠撕扯,雪白的书页如蝴蝶纷飞:"这些规矩礼仪有何用?在满人眼里,汉人女子连做妾室都不配!"
陈夫人扶着门框,泪水顺着脸上的细纹蜿蜒而下。她想起知画幼时,在江南老宅的荷塘边背诵《诗经》的模样,那时女儿眼中的光,比任何珠宝都璀璨。如今这光芒,却被一道圣旨碾得粉碎。
"老爷,"她哽咽着开口,"要不......去求求令妃娘娘?她也是汉人出身,说不定......"
"住口!"陈邦首突然瘫坐在太师椅上,仿佛瞬间苍老十岁,"令妃娘娘能在后宫立足,靠的是皇上宠爱,不是血脉!知画的婚事......罢了,罢了!"他挥挥手,浑浊的泪水滴落在补服的仙鹤纹上,"明日起,让知画闭门思过,再议一门满人的亲事......"
夜深了,陈府的灯火渐次熄灭。知画蜷缩在床角,望着窗外高悬的冷月。寒风从破碎的窗纸钻进来,吹起地上未烧尽的婚书残片。恍惚间,她又看见永琪在御花园骑马的英姿,那时她隔着花墙偷看,心跳得比惊飞的画眉还快。
而此刻,同样的月光洒在紫禁城漱芳斋。小燕子趴在窗台上,望着永和宫方向闪烁的灯火:"也不知知画姐姐会不会想不开?"福康安将披风披在她肩上,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远处陈府的屋檐在夜色中如同一座沉默的囚笼。
"各人有各人的命。"他轻声说,将妻子冰凉的手捂进怀中。窗外,新年的爆竹声隐隐传来,却炸不开陈府后宅那扇紧锁的雕花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