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昼望着紫薇主仆踉跄离去的背影,靴底碾过地上碎裂的瓷片,发出细碎的声响。他伸手扶正被踢翻的太师椅,指腹无意识着椅背上精雕的螭龙纹,忽然重重叹了口气:"真是两个蠢丫头!"
一旁候着的管家小心翼翼递上茶盏,赔笑道:"王爷消消气,这紫薇格格到底年轻气盛......"
"年轻气盛?"弘昼猛地将茶盏掼在案上,滚烫的茶水溅在《圣谕广训》的书页上,晕开深色的痕迹,"她以为皇家的名分是街边的烂菜叶,想要就能捡?"他扯松腰间勒得发紧的玉带,眼中既有怒意又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无奈,"若不是皇兄念着当年那点情分,凭她拿着块不知真假的诗帕,早就被当做招摇撞骗的民女乱棍打出去了!"
管家缩着脖子不敢接话,只听弘昼在书房里来回踱步,袍角扫过满地狼藉:"二十年前南巡,皇兄与皇后同游济南,那是写进起居注的佳话。夏雨荷一介民间女子,就算真有露水姻缘,在皇家眼里也不过是段不该提起的插曲。"他突然停住脚步,望着窗外摇曳的竹影,声音放轻了些,"可皇兄还是心软了啊......"
这句话像是打开了某个隐秘的匣子。弘昼想起前日在御书房,乾隆对着济南府的奏折发了半个时辰的呆,御案上镇纸下压着半张泛黄的宣纸,隐约可见"夏雨"二字。那时他就知道,皇兄从未忘记大明湖畔的那个女子,只是帝王的深情,注定要藏在规矩与体面之下。
"王爷,那紫薇格格......"管家试探着开口。
"她以为被过继给本王是羞辱?"弘昼冷笑一声,拾起地上断成两截的珍珠钗,在指间转了个圈,"若不是皇后慈悲,皇兄何苦费这么大周折?首接给她笔银子打发回济南,或是找户人家草草嫁了,才是省事的法子。"他将钗子狠狠掷回首饰盒,发出清脆的碰撞声,"过继给本王做养女,既保全了皇家颜面,又给了她格格身份,这是多大的恩典!"
夜风卷着枯叶扑进书房,吹得烛火明明灭灭。弘昼忽然想起幼时与皇兄在御花园玩耍的场景,那时的弘历还是个会摘野果分给弟弟的少年,哪有如今这般帝王的威严与隐忍。夏雨荷的事,何尝不是扎在皇兄心头的一根刺?既不能光明正大承认,又舍不得彻底割舍。
"去告诉福晋,"弘昼整了整衣冠,"从明日起,给紫薇格格请最好的嬷嬷教规矩,再找个翰林编修教她诗书。"他走到铜镜前,仔细整理好发冠,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她若再这般胡闹,迟早要把皇兄那点情分都磨没了。到时候......"他顿了顿,镜中映出自己冷硬的面容,"本王也保不住她。"
管家领命退下时,弘昼又拿起那份礼部文书。在"夏雨荷之女"几个字上,朱批的墨迹己经干了,但他知道,皇兄下笔时,笔尖一定在宣纸上停留了许久。
"榆木脑袋......"他喃喃自语,将文书放回匣中,"皇家的慈悲,从来都是带着镣铐的。若连这点都看不明白,就算给你天大的名分,又能握住几时?"窗外,寒鸦的啼叫划破夜空,弘昼望着月光下的王府飞檐,忽然觉得这深宅大院里,藏着的无奈与隐痛,竟比宫墙内的长春宫还要多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