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清泠泠的,像檐角的铜铃撞着月光。
“残雪凝辉冷画屏,落梅横笛己三更,更无人处月胧明。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
厅中静得仿佛能听见荷花绽放的轻响。
白翰林的茶盏 “当” 地落在案上:“好词!好词啊!好一个‘我是人间惆怅客’!这词里的愁,比李后主还深三分呐!”
周将军拍着大腿大笑:“三姑娘这词,比那春日繁花有滋味多了!”
苏若桃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望着自己的诗稿,突然觉得那西句 “繁花蝶舞”,比孩童的涂鸦还浅薄。
春杏凑过来小声道:“小姐,您的帕子……” 她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帕子己被攥成了团,绣的并蒂莲皱成了一团乱麻。
苏若桃的目光扫过厅角的青铜鹤灯。灯影里,春杏正朝她使眼色。她指尖在桌下敲了三下 —— 这是她们约好的暗号。
不多时,厅外传来一阵喧闹。柳姨娘的丫鬟小桃掀帘进来,鬓边的珠花歪在耳后:
“夫人,不好了!前院的库房进贼了!”
满座皆惊。定北侯 “啪” 地放下酒盏:“什么贼?”
小桃哭哭啼啼:“我们抓了个小厮,他说…… 他说偷东西是受三姑娘指使!”
所有目光唰地扎向苏挽月。苏若桃扶着心口,声音发颤:“姐姐,这…… 这不会是真的吧?”
苏挽月目光首首的望着小桃 —— 方才她与春杏在廊下说话时,被自己撞见过的。
她站起身,裙角的墨兰在烛火里泛着幽光:“让那小厮进来。”
小厮被两个家丁押着,青布衫子上沾着草屑。
他跪在地上,头垂得极低,后颈的汗顺着衣领往下淌:
“三、三姑娘让小的偷库房的翡翠镯子,说…… 说藏在她院子的海棠树下……”
苏挽月走过去,蹲在他面前。
烛火映得她的眼睛像两潭深水,“那镯子是什么颜色?刻着什么花纹?
海棠树是东院的那棵老桩,还是西院的新栽?”
小厮的喉结动了动,额头的汗滴在青砖上,洇开个深灰的点:
“是…… 是翠绿色的,刻着…… 刻着莲花…,藏在东…不,是…西院的海棠树地下”
“胡说!” 陈嬷嬷突然拔高声音
“东院的海棠树去年就被雷劈了,西院的海棠才栽了半年不到,树根下连土都是新的!翡翠镯子若真藏在那儿,早被翻出来了!”
苏若桃的脸白了又红。
她捏着帕子站起身,声音带着哭腔:“姐姐莫要怪他!许是他记错了,可他确实是在姐姐院子附近抓的……”
“既是如此。” 萧砚的声音像块冷玉,“不如让人去三姑娘院里搜一搜。若真有赃物,再论罪不迟。”
苏若桃的指尖在帕子上绞出个洞。她望着萧砚玄色的衣摆,突然想起昨夜黑衣人说的话 。
“嬷嬷。” 苏挽月转头对陈嬷嬷笑,“劳烦您带他们去院子里看看。”
陈嬷嬷应了一声,带着家丁往外走。
苏挽月望着她的背影,想起昨夜自己在海棠树下翻了半夜 ——
原主从前爱埋些胭脂盒子,她把那些小玩意儿都收进了樟木匣
又让陈嬷嬷把院子里的土都翻了一遍。此刻的海棠树下,除了新翻的湿土,什么都没有。
半柱香后,下人掀帘进来,手里托着个空木盘:
“回老夫人,三姑娘院里的海棠树下,只有几个旧胭脂盒,并无翡翠镯子。”
“怎么会没有!”苏若桃的茶盏 “当啷” 掉在地上,碎瓷片溅到小桃脚边。
她望着满地狼藉,突然笑出声:“姐姐莫要怪我,我也是怕府里的东西丢了……”
“妹妹这心,倒比翡翠还透亮。” 苏挽月弯腰拾起一片碎瓷,指尖划过锋利的边缘
“只是往后,若再拾到什么‘证据’,先看清真假再说话。
否则 ——” 她抬眼,目光扫过满厅宾客,“倒显得妹妹太急着给人定罪了。
宴会散时,己近亥时。苏挽月站在廊下,望着满天星子,觉得心口堵着的那团气,终于散了些。
“三姑娘。”
萧砚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倚着廊柱,玄色衣袍被夜风吹得翻卷,腰间的墨玉牌泛着幽光。
“今日的词,是你写的?” 他问。
苏挽月摇头:“是前人的词。我只是…… 借来说说心事。”
萧砚手着玉牌,在月光下忽明忽暗:“你从前可不会背这种词。”
“从前的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苏挽月望着他,“现在的我,想活明白些。”
东院的绣楼里,苏若桃将妆匣里的翡翠镯子摔在地上。
绿莹莹的镯子滚到春杏脚边,她一脚踩上去,翡翠裂成了两半:
“苏挽月!你以为赢了这一局就能翻天?”
春杏缩着脖子:“小姐,那萧世子今日帮着她说话……”
“闭嘴!” 苏若桃抄起茶盏砸向窗外。
月光透过纱帘照进来,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只张牙舞爪的鬼。
而此刻的苏挽月,正坐在妆台前,对着铜镜解开发髻。
陈嬷嬷拿着木梳站在她身后:“姑娘,老奴今日瞧着,萧世子对您……”
“嬷嬷。” 苏挽月握住她的手,“我现在只想着,把侯府的账理清楚,把身上的脏水洗干净,至于其他……我现在没有精力去想那么多”
她望着镜中自己发亮的眼睛,“等天彻底晴了,再去看云。”
夜更深了,风穿过窗棂,带来一阵若有若无的墨香。
七月的夜,蝉鸣在侯府的老槐树上织成一张密网。
苏挽月倚在雕花窗下,手中的团扇半垂,扇面的青莲被月光浸得发蓝。
妆台的烛火跳了跳,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一片在风中摇晃的竹叶。
侯府宴会的情景如走马灯般在她脑海中回转,
自己在席间展露才学,赢得众人惊叹的场景仍历历在目。
她知道,这只是她改变大家眼中刻板印象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