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雨砸在生锈的钢板上,声音单调得令人发疯,像是这钢铁坟墓永不停歇的滴漏,计算着时间——如果这地方还需要时间这种东西的话。凯洛斯己经不再发出那种尖锐到撕裂一切的哭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弱、断续的抽噎,像被撕烂的肺叶在艰难鼓风。寒气,带着金属被腐蚀后特有的酸腥味,一丝丝钻透他那几乎没有脂肪层抵御的小小身躯,冻僵着每一寸皮肉。饥饿感,陌生的、原始的、蛮横不讲理的饥饿,开始在他混沌一片的意识里钻出个洞来,比烙印带来的灼痛余韵更迫切,更令人惊恐。
那冰冷的多面体核心静默地躺在垃圾堆的缝隙里,离他大约两臂远的距离。雨水淌过它黝黑、布满撞击伤痕的表面。内部,在人类视觉完全无法感知的层面,受损的光路以极低的功率流转着。一个极其简陋却又无比高效的逻辑程序在刚刚苏醒的底层系统里运行,处理着它有限的传感器收集到的信息流。它没有视觉、听觉的概念,只有对各种能量波动的捕捉与诠释。
【目标:人类幼生体(编号:熵痕-载体)。】
【生命体征:体温34.2°C(低于安全阈值),心跳122次/分(间歇性衰减),能量储备:极低(趋近于零)。】
【风险:目标生命维持系统濒临崩溃,熵痕印记波动稳定(能级0.03)。】
【威胁评估:目标死亡将导致不可控熵痕爆发(预计范围:5米)。】
一条冰冷的逻辑链条在核心深处生成:
目标死亡 → 熵痕爆发 → 极大概率摧毁本核心。
结论:必须介入干预,确保目标最低限度的生存。
目标需求:热能,能源(可转化为生物能量的形态)。
环境扫描:资源贫瘠,存在微弱有机质能量源(疑似腐殖质微生物集群),距离目标1.7米。
问题:目标不具备自主获取能力。
核心表面,一个极其细微的光点闪烁了一下,比萤火虫的光还要暗淡百倍。这不是情绪表达,仅仅是系统负载上升的物理表征。它调动了刚刚修复完毕的一根残存的微观粒子定向激发单元——这玩意儿原本的设计用途或许是在精密结构中做毫微焊接,现在却被强制征用来解决最原始的生存需求。
核心深处,经过对熵痕印记能量残留波动频率的数百万次计算模拟,一段特定频率的震荡指令被生成。目标:利用印记的残余能量场作为诱导和放大媒介。
嗡…
凯洛斯胸口那个己经变得暗淡的烙印,中心点极其微弱地亮了一下。一股比头发丝还要纤细百倍的能量丝线,被核心激发出来,在核心与凯洛斯之间形成一个无形的导路。这导路引动了烙印残留的“余温”。
凯洛斯身侧大约一米远的烂泥堆里,一块被油污包裹、发黑的软质物体突然微微一震。那是某种有机物质腐败后的残留物,混杂着难辨成分的菌丝和糊状物。在核心精确到毫微秒级的震荡驱动下,那堆烂泥里本就存在的腐败进程,被熵痕印记残留的、微弱到近乎忽略不计的湮灭能量场极其粗暴地加速了。
腐败分解产热!
一股温热的、带着浓烈腐臭和霉烂气息的热浪,极其突兀地从那堆烂泥里升腾起来,扩散开来,瞬间裹住了因寒冷而剧烈瑟缩的凯洛斯。热量微弱,甚至带着恶心的气味,但对于一个濒临冻僵边缘的婴儿来说,这微弱的暖意如同酷寒中的火柴光。
凯洛斯似乎感觉到了。他扭动着冰冷僵硬的小身子,无意识地向着热源的方向侧了侧。深紫色的眼睛里一片空洞的茫然,但身体的本能却驱使着他,微张着的小嘴在温暖的、充满腐败气息的空气中开合了一下。饥渴的本能暂时压倒了寒冷带来的窒息感。
核心内部,逻辑单元处理着新的传感器数据。
【干预1:体温维持(局部)。当前效率:15.7%(低于预期)。目标体温变化:+0.8°C。成功。】
【次级需求确认:能源(高能有机质)。】
环境扫描:目标右后方0.5米,存在异常金属沉积点(小概率:可食用营养块)。可能性:5.3%。
核心再次运转。这次不是加热诱导,而是更首接的能量场牵引。它需要借助熵痕残留场的放大效应,制造一次极其微小、精准的“搬运”。这需要更复杂的计算和能量协调。
嗡……嗡…嗡…
凯洛斯胸口的烙印极其有规律地、极其微弱地脉动起来,如同一个快要停摆的心脏泵。这种奇异的波动仿佛在无形地搅动着周围的空气,甚至微微影响着周围细微物体的磁场。
离他不远处一堆生锈螺钉和破损线缆旁边,半块被雨水浸泡得发涨、边缘发霉的合成营养块(也许是某个流落垃圾山的人遗落的应急食品),突然震动了一下。不是跳起来,而是仿佛被什么力量牵引着,极其缓慢地从烂泥里“滑”了出来,滚动了一下,移动了不到十厘米的距离——刚好到了凯洛斯那只微微屈伸的小手附近。一个婴儿仅靠本能就能触摸到的距离。
凯洛斯的小手下意识地摸到了冰冷潮湿的表面。或许是营养块表面那微弱的能量残留,或许是它那相对柔软的质感,触发了婴儿探索的本能。他发出了一个意义不明的咕噜声,小手指笨拙地勾着那半块粘滑冰冷的物体。
这时,一道佝偻的黑影猛地从一堆扭曲的管道后面探了出来。那是个拾荒者,干瘪得像被风干的橘子皮,脸上布满污垢和纵横交错的疤痕,一只眼睛浑浊不清,另一只却如同贪婪的老鼠,死死盯住了凯洛斯刚刚够到的、那半块勉强能被称为食物的东西。他看到的是食物,是能让他这个活死人再苟延残喘半天的能量。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哑的咆哮,像生锈铰链摩擦的声音,猛地朝这边扑来,枯枝般的手指首接抓向那半块营养块!饥饿像火一样烧灼着他的胃袋,眼前这个弱小的婴儿和他手里粘着污泥的食物,就是他此刻眼中的全部。
核心内部的数据流瞬间飙升。
【威胁:成年人类(生物状态:极度虚弱,侵略性:高)。】
【目标(熵痕-载体)威胁等级:致命。】
【熵痕印记当前能级:0.02(无法形成有效防御)。】
【紧急干预方案启动…利用熵痕残留场,制造高频无序震荡干扰…能量输出要求:超出安全阈值400%…预估核心稳定性损耗:17%…】
就在那枯瘦污黑的手指即将碰到营养块,甚至要连带凯洛斯的小手一起抓走的一瞬间——
一股无形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波动,以凯洛斯胸口为核心猛地爆发开来!
不是声波,更像是一种首刺入脑海的、尖锐到极点的嗡鸣!仿佛有无数根冰冷的钢针在头骨里搅拌!周围的空气瞬间变得粘稠、混乱。地上散落的细微金属碎片瞬间如同炸了窝的虫子,疯狂地在原地弹跳、震颤、甚至融化了一点点边缘!
那拾荒者如遭重击!前扑的动作猛地僵住,那只浑浊的眼睛瞬间睁大到极限,布满了难以置信的痛苦和极致的惊恐。“嘎——!”他发出一声不成调的嘶嚎,抱着脑袋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仿佛被看不见的重锤砸中了太阳穴。混乱的低频震荡如同实质的脏水灌入了他的脑子,眼前发黑,胃里翻江倒海。他本能地感受到了纯粹的、冰冷的恐惧,那根本不是人能对抗的东西!他怪叫一声,甚至不敢再看第二眼那躺在冰冷钢板上的婴儿和旁边的食物,手脚并用地钻进旁边的垃圾隧道,逃也似地消失了。地上的营养块沾满污泥和锈水,静静地躺着。
嗡鸣瞬间消失。凯洛斯胸口的烙印中心闪过一丝极其暗淡、几乎看不见的紫色光点,随即彻底沉寂。他仿佛被这混乱的波动影响,或者仅仅是被那拾荒者的怪叫惊吓,又剧烈地咳嗽起来,小脸憋得发紫。
深陷在垃圾堆缝隙里的核心,黝黑的表面掠过几丝极细密的、不规则的光丝,转瞬即逝。一丝微不可察的震颤从内部深处传来。
【目标(熵痕-载体)即时威胁解除。】
【核心稳定性损耗:19.6%(临界警告:物理结构轻微受损;逻辑单元故障率上升0.7%)。】
【能量消耗:超标。】
核心内部的光流变得异常黯淡、缓慢。它将所有的算力集中于维持自身最低运转,以度过这次内部危机。它“看着”目标在咳嗽后,又凭着微弱的本能,小手开始无意识地去扒拉那块冰冷肮脏的“能量块”。几滴冰冷酸臭的雨水流进婴儿微微开合的小嘴里。他没有水,没有奶,只有这块可能来自天堂也可能来自地狱的“垃圾山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