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暴的声音正在减弱。
那如同世界末日般的恐怖嘶吼,逐渐变成了沉闷的、遥远的呜咽。
李纪恒躺在货仓冰冷的金属底板上,极度的疲惫感如同潮水,淹没了身体的每一寸肌肉。肌肉纤维因为过度透支而发出酸痛的尖叫,身上被沙砾划开的十几道细小伤口,火辣辣地疼。
他视网膜上的AI数据流幽幽地闪着光。
“体能……低于10%……多处表皮破损……建议……立即……进入休眠……”
活下来了……
但只是第一步。
他的大脑冷静地评估着现状,没有劫后余生的狂喜,更没有一丝一毫胜利的喜悦。他很清楚,从他爬出那个地下实验室开始,他就被正式“编入”了这片废土。
岗位,是最低级的那种。
一个前途未卜、随时可能死掉的拾荒者。
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探查一下这个货仓的环境,寻找任何有用的东西。
就在这时,“阳关”的AI语音突然在他脑中发出一声极轻的提示音,轻到几乎无法察觉。
“警告……侦测到……人类生命体征……距离7米……心率72……情绪……警惕……”
李纪恒的身体在一瞬间绷紧到了极致,连呼吸都停住了。
他像一只受惊的野兔,悄无声息地翻滚,将自己完全藏到了一排锈蚀的金属货架后面。他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努力不发出任何声音。
他顺着货架的缝隙望过去。
在货仓最深的黑暗角落里,他看到了一双眼睛。
一双在黑暗中亮得惊人的眼睛,充满了警惕、审视,还有一丝毫不掩饰的敌意,正死死地盯着他刚刚躺过的地方。
双方都在沉默,像是在比拼耐心。
最终,是对方先开了口。
“你是什么人?”
声音沙哑,但异常冷静,听上去像个年轻女性。
随着话音,一个瘦削的人影从阴影中走了出来。她衣衫褴褛,浑身脏兮兮的,但动作却异常干练。她手里紧紧攥着一根一米多长的钢筋,钢筋的一头被磨得极其锋利,在从破洞透进来的昏暗天光下,泛着幽幽的冷光。
她的眼神,像一头在荒原上独自求生的孤狼,充满了废土居民特有的、对一切陌生事物的不信任。
李纪恒慢慢地从货架后站了出来,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武器,也没有恶意。
他能感觉到自己干裂的嘴唇上传来的刺痛,喉咙里像是在烧火。
水。他需要水。
但“阳关”的扫描报告冰冷地粉碎了他的幻想:“扫描显示,本舰常规储水系统己于782年前完全损毁。舰体内无可首接利用水源。”
他看着眼前这个充满敌意的女孩,一个念头清晰地浮现出来:活过风暴只是理想,而如何从这个同样濒临枯竭的幸存者手里,或者和她一起,获取下一滴水,才是永恒的、血淋淋的现实压迫。
她不信任我,但我们需要合作。至少在找到稳定水源之前。
他意识到,在这片废土上,一个赤手空拳的、来自八百年前的“幽灵”,是绝对无法独自生存下去的。他必须,也必然要和这个充满不确定性的“社会”,进行互动。
面对女孩那根对准了自己的、锋利的钢筋,李纪恒没有开口争辩或者解释,而是收回了目光,看向了货仓的顶部。
在那里,有一根手臂粗细的金属管道,管道表面凝结着一层厚厚的白色冰霜。那是运输舰的冷却剂管道。
他不顾女孩警惕的眼神,缓缓走到管道下方。他弯腰捡起一块边缘锋利的金属片,然后踩着货架,吃力地爬了上去。
他用金属片,小心翼翼地刮下管道上的一些白霜,将它们收集在金属片上。
白色的冰霜,触碰到他温热的指尖和那块同样沾染了他体温的金属片,开始融化。
李纪恒的体温,让这片见证了毁灭的金属,缓缓地、奇迹般地渗出了一丝水汽,重新凝结成珠。
这片充满死亡与辐射的废土不欢迎任何生者,但它锈蚀的、冰冷的废墟之躯,在生命的温度下,也许仍能被榨出最后一滴水。
一滴晶莹的水珠,在从破洞中透进来的、昏暗的光线下,缓缓形成,然后“啪嗒”一声,滴落在金属片上,氤氲开一小片湿痕。
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他从货架上跳下来,走到女孩面前,将那片盛着几滴珍贵清水的金属片,递了过去。
女孩没有接,也没有拒绝。
她那双充满敌意的眼睛,第一次出现了一丝动摇。她盯着那几滴水,又抬头看了看李纪恒,沉默了许久。
最终,她放下了手中的钢筋,在他对面坐了下来,静静地看着他。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
合作,从知道名字那一刻,就算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