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7区的噪音和粉尘，一如既往地令人窒息。
就在李纪恒将一块扭曲的金属废料扔进回收槽时，所有区域的公共广播器，突然同时响起了一阵刺耳的电流音。
紧接着，一个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电子女声，响彻了整个B7区。
“【玄武重工】第17号开拓令：即日起，将从B7、B8、B9三个外围资源区，择优招募‘资源勘探先遣队’，前往新发现的‘织女座-7’高价值陨石带，进行为期三个月的勘探作业。所有参与者，将根据勘探贡献度，获得女娲城公民信用积分、资源配额及义体改造优先权……”
李纪恒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广播器，眼神平静，看不出任何情绪。
但阳关AI的声音，己经在他脑中给出了最首接的结论。
“博士，根据公开信息库里的类似‘开拓令’分析，这是一次高风险、高消耗性的前置探索任务。用800年前的军事术语来说，俗称‘炮灰’。”
通知发布后，整个B7区，陷入了一种诡异而死寂的气氛当中。
恐慌，在无声地蔓延。大部分刚刚还在麻木工作的“0级”工人，此刻脸上都写满了绝望和恐惧。一些人开始悄悄收拾自己那点可怜的家当，似乎想趁着夜色，逃离这个巨大的牢笼。
一些消息灵通的“老油条”，则开始与他们相熟的监工、甚至是卫兵，进行着某种秘密的交易。他们企图用自己积攒了数年、甚至是十几年的全部积蓄，将自己的名字，从那份看不见的“候补名单”上换下来。
在处理区的角落里，李纪恒看到两个前几天还和他说过话的工友，正沉默地分食着最后一块坚硬的合成蛋白块。他们没有交谈，只是默默地吃着，像是在进行某种无声的、最后的诀别。
这不是普通的调令。
这是由整个女娲城权力体系发出的一张、死亡率极高的、用于阶层再洗牌的请柬。
李纪恒没有反抗，没有逃跑，甚至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的举动。他像往常一样，完成了当天的工作量，在傍晚时分，回到了自己那个狭小的集装箱住处。
他平静地坐在床沿，内心却如明镜一般。
以我“0级自然人”的身份，和前几天那个“异常标记”，我必然会出现在第一批征召的名单上。任何反抗或逃跑的行为，都会立刻引起那双看不见的眼睛的注意，风险只会更高。
他很清楚，在绝对的、系统性的暴力面前，他没有任何拒绝的权力。
在狭小的住处内，他表面上在闭目休息，实则在脑内，与阳关进行着外人无法想象的高速信息处理。
“阳关，调出‘织女座-7’星团所有己公开的星图和地质勘探报告。立刻开始分析其主要小行星带的辐射峰值、引力异常区域和可能存在的矿物成分。比对我们现有的材料和B7区的废料成分，列出一份可以临时制作的、能最低限度增强宇航服‘环境适应性’的装备清单。”
三天后，B7区那个巨大的、能起降星际舰船的停机坪上。
上千名被“选中”的工人，穿着统一的、灰色的作业服，在以曹展鹏为首的大批安保人员的押送下，沉默地、如同潮水般，走向一艘巨大的、舰体上布满了密集陨石刮痕的“GS-78型开拓者重装远投舰，废土向轨道转运专用改装型号”。
李纪恒和林灿，都在这支沉默的队伍中。
在即将登上舷梯时，周围那种如同被送进屠宰场般的压抑气氛，让林灿感到一阵窒息。她忍不住靠了过来，压低声音，快速地问了一句：
“你不怕吗？”
李纪恒目视着前方那黑洞洞的舱门，嘴唇几乎没有动，声音轻得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怕，但我们己经走得太远，没有回头路了。”
一名面无表情的军官，在舷梯口递给了他们一人一个黑色的数据手环。
李纪恒的手环屏幕亮了起来，显示着他的新身份。
【资源勘探先遣队 - 734号】
他不再是那个“生物价值：无”的李纪恒，而是成了一个有编号的、可以被量化、也可以被随时消耗的“资产”。
从被边缘看不起的蝼蚁，变成了“有观察价值的棋子”。
这是身份的升级，更是危险等级的升级。
运输舰内部，拥挤、压抑，充满了汗味和恐惧的味道。李纪恒和林灿挤在人群中，找到了一个能勉强看到舷窗的位置。
片刻之后，脚下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巨大的推背感，将所有人都死死地按在了原地。
运输舰，启动了。
窗外，B7区那片他们生活了数月的、如同地狱般的灯火，和远处那道象征着女娲城无上权力的巨型围墙，都在慢慢变小，最终，被深邃的、冰冷的、永恒的宇宙黑暗所彻底吞噬。
他，正式脱离了“初始生存”的地面环境。
前方，是一个更宏大、也更致命的、名为“深空”的新地图。
阳关的声音，在他脑海中最后响起。它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某种复杂的、近乎于凝重的味道。
“博士，根据刚刚下载的、本次任务的公开简报，综合分析后得出，本次任务预计死亡率……95%。”
“但是……”
“我比对了‘织女座-7’星带的公开引力异常数据，和您个人数据库里一份被三重加密的、八百年前的研究日志……”
“我发现了一个被隐藏的词条。”
“它与【北极星】集团在821年前秘密启动的、最高机密的‘普罗米修斯’计划，有高达73%的关联性。”
李纪恒的瞳孔，猛地一缩。
普罗米修斯计划……
那个他曾经亲手主导，最终却导致了一切悲剧的……禁忌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