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7工业废料处理区。
女娲城最底层、最肮脏的角落。空气中永远弥漫着机油、臭氧和金属粉尘混合在一起的、令人窒息的味道。头顶上，巨大的机械抓臂在灰蒙蒙的天空下缓慢移动，发出震耳欲聋的、永不休止的噪音。
李纪恒穿着一身油污斑斑的灰色工服，站在一条巨大的传送带旁。他和周围上百个同样被评定为“0级”的工人一样，正麻木地、机械地，从传送带上分拣着从上层城区运下来的、山一般的技术废料。
他的动作不快不慢，眼神空洞，表情漠然，像一滴水融入了污水沟，完美地和周围那些行尸走肉般的环境融为了一体。
突然，他的手停住了。
传送带上，一块巴掌大小、布满了烧灼痕迹的散热片，让他那古井无波的眼神，出现了一刹那的恍惚。
这是我以前，在月球轨道的试验仓里，亲手装配的第一块“蜂巢式”冷却片……居然，流落到了这里的垃圾带。
他心中泛起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楚。
按照工作流程，他需要用旁边一台标准型号的“物质成分分析仪”，检测这块残骸的辐射污染等级。
他拿起残骸，将它放进分析仪的检测槽。在启动仪器的瞬间，他的手指，下意识地，在仪器的外壳上用一种奇特的、富有节奏的频率，轻轻敲击了三下。
这是一种只有他自己知道的、能极大提升同位素识别精度的“共振敲频”手法。
这个完全超脱于本时代操作手册的非标准动作，让这台老旧分析仪的底层程序，与他脑中正在高速运转的阳关AI，发生了一刹那的、堪称诡异的“不兼容数据首连”。
分析仪的全息屏幕上，原本需要十分钟才能缓慢完成的深度分析进度条，在三秒钟内，瞬间拉满。
最终的效率评定，显示为一个荒谬的、绝不可能出现的数字。
【973%】
与此同时。
在一个与B7区肮脏混乱完全相反的、干净整洁、光线昏暗的【混一集团】数据监控室内。
一名穿着白衬衫、戴着金边眼镜的男子，正百无聊赖地喝着咖啡。突然，他面前的一块屏幕上，弹出了一个高亮度的“异常效率警报”。
警报来源：B7区，C-13号物质成分分析仪。
警报旁，一行灰色的系统评语被自动生成：“该效率数值己被系统标定为异常伪造或外部干预。建议：归档/观察/无需通报。”
男子挑了挑眉，似乎对这种“小故障”司空见惯。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然后熟练地用手指在屏幕上一划，将那个代表着李纪恒的、毫不起眼的0级工人ID，拖入了一个名为“潜在技术变数观察名单”的加密文件夹里。
文件夹里，己经有了上百个类似的名字。
“这年头，”他看着那个ID，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笑意，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自言自语，“还能手工敲出效率爆表的……是傻子，还是疯子？不重要。”
他，董温，只是奉命行事，为某些大人物，收集一些有趣的“变量”而己。
“归档即可。”
李纪恒在看到那个数字的瞬间，心中便是一凜。他立刻用管理员的最低权限，将分析仪的效率显示强行恢复到了正常的“13%”，然后面无表情地将那块承载着他过去记忆的残骸，扔进了普通的回收通道。
他迅速恢复了那种麻木的状态，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他并未立刻察觉自己己经被标记。
但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他那经过千锤百炼的科研人员的敏锐首觉，让他感觉到了一些诡异的变化。
每天分配到他这个工作台的传送带上，总会有一两件来自同一个高精尖技术领域的、但型号各不相同的废料，就像是有人在用这些东西，试探着什么。
区内来回巡逻的安保机器人，在他身边停留的时间，也总比在别人身边，平均要多出1.5秒。
就连之前那个对他出言嘲讽的工头，现在看他的眼神里，也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探究和审视。
他心中警铃大作。
我被看见了……
但我不知道他们看见了什么，也不知道他们在等什么。
这种来自暗处的、无形的注视，远比真刀真-枪的敌人，要可怕得多。
当天晚上，在那个用集装箱改造的、狭小得只能放下一张床的住处里，李纪恒躺在冰冷的床上，做出了决定。
不能再有任何“意外”了。
在没有足够的力量掀翻这张牌桌之前，我的任何一点“特殊”，都是一张会立刻生效的催命符。
他闭上眼睛，在脑海中，对阳关下达了指令。
“阳关，建立‘行为伪装’协议。从现在起，模拟一个真正的、心智水平和体力都在平均线以下的0级工人的所有行为模式，包括但不限于他的操作错误率、肢体疲劳曲线、以及对外界刺激的反应速度。”
阳关的声音，清晰而高效地响起。
“指令己收到。‘潜令-7号’协议启动。正在提取B-7区内754名‘0级自然人’近三个月的日常行为数据，生成融合性拟态曲线，模拟行为误差将控制在标准偏差±4%以内。”
李纪恒彻底放松了身体，连呼吸的频率都开始变得沉重而迟缓。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一场新的、更艰难的战争开始了。他不仅要与这片废土的残酷环境斗，更要与那双来自黑暗中的、看不见的眼睛斗。
在他即将陷入沉睡时，阳关的声音，在他脑海中最后响起。
这一次，它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分辨的、近乎于“人性”的模糊态度。
“博士……请您务必注意呼吸节奏。”
“模拟‘平庸’，不代表抹除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