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娲城，到了。
或者说，到了女娲城的势力范围——三号中转港。
这里与其说是城市的一部分，不如说是一座巨大、冰冷的金属蜂巢。高不见顶的合金墙壁，将天空切割成长条状的、灰蒙蒙的画布。墙壁上，【玄武重工】那狰狞的玄武徽记随处可见，每一个徽记下方，都必然跟随着一个缓缓转动的、冰冷的监控摄像头。
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劣质食物和消毒水混合在一起的味道。人声鼎沸，但气氛却异常压抑，每个人都像是一颗上了发条的、随时可能崩断的零件。
所有希望进入女娲城势力范围——哪怕只是最外围的、被称作“垃圾场”的B7区——的人，都必须通过一道强制性的生物扫描。
官方的名称是，“公民潜力评级”。
李纪恒和林灿汇入拥挤的人流，缓缓地排着队。他的内心，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谨慎的乐观。
他想，自己虽然没有任何身份证明，但凭借脑中远超这个时代的知识，和刚刚初步修复的阳关AI，或许……可以在检测中，展现出某些独特的技术潜力，从而为自己和林灿，换取一个比烂泥坑要好一些的起点。
然而，现实，远比他想象的要残酷。
两人排队走上一个冰冷的、闪烁着幽蓝光芒的圆形金属检测台。数道光束从头到脚，将他们扫了个通透。检测台旁，站着一个态度极为粗暴的安保指挥官，胸牌上写着他的名字：曹展鹏。
一旁的公共全息屏幕上，正循环播放着检测的核心标准：
【基因稳定序列：A级以上】 【义体改造等级：3级以上】 【神经连接带宽：标准单位7以上】 【企业公民信用点：100点以上】 ……
李纪恒只看了一眼，心就沉了下去。
这里所有的标准，都与后天的努力和知识无关。它们要么是与生俱来的“天赋参数”，要么是需要投入海量资源才能达成的“体质模板”。
这个评级系统，从诞生之初，就不是为他这样的人准备的。
“下一个！”
林灿先走了上去。光束扫描过后，屏幕上跳出一行绿色的字。
【评级：1级拾荒者。权限：B7-B9区临时居住权。】
一个不高，但完全符合预期的底层身份。林灿面无表情地走了下来。
“下一个！磨蹭什么！”曹展鹏不耐烦地吼道。
李纪恒走了上去。
扫描光束在他身上反复扫过，检测系统发出了一阵轻微的、似乎是遇到了数据冲突的错误音。
最终，在一阵短暂的闪烁后，一行刺眼的、血红色的巨大字体，出现在了公共屏幕上。
【评级：0级自然人。生物价值：无。】 【建议处理方式：B7区资源回收岗（三等）。】
这个结果，引起了周围人群的一阵骚动和压抑不住的低声嘲笑。
“零级？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活的零级。” “连基因优化都没做过的原始人……这种垃圾也想进女娲城？” “回收岗三等，就是去处理高辐射废料的，呵，活不过三个月。”
曹展鹏像看一件令人作呕的垃圾一样看着李纪恒，对着旁边的卫兵大声喊道：“又一个从废土里钻出来的‘古董’！连基础的基因优化都没做过，体内的垃圾基因比辐射尘还多！把他扔到B7区的废料场去，别让他在这儿碍眼！”
公开的羞辱。
这种被冰冷的机器和森严的制度，公开“贴上标签”并彻底否定的感觉，比之前被秦跃辰排挤、被“蛟哥”追杀，都更加深刻，更加无力。
那是个体层面的敌意，尚有反击的余地。
而眼前这道高墙，是来自整个世界体系的、不可撼动的蔑视。
在领取那张代表着他新身份的、黑色的“0级”身份卡时，李纪恒的余光，观察到前面几个同样获得了低评级的拾荒者。他们脸上非但没有愤怒和不甘，反而是一种“终于尘埃落定”的麻木和放松。
他忽然明白了。
这个测试，根本不是为了筛选“精英”，而是为了定义“废物”。
它用一套你永远无法达成的标准，给所有挣扎在底层的幸存者，一个官方的、不可辩驳的“失败证明”，然后心安理得地将他们分配到最底层、最危险的岗位上。它用这种方式，彻底剥夺他们反抗的希望和理由，让他们安心地接受自己的命运，不再挣扎。
这是一种维持秩序的……精神麻醉剂。
面对曹展鹏轻蔑的眼神和周围的嘲笑，李纪恒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平静地，接过了那张薄薄的、却重如山岳的“0级”身份卡，然后对身旁满脸担忧和愤怒的林灿，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心中，最后一丝“通过自身价值获得体系认可”的幻想，彻底破灭了。
他抬头，看着远处高耸入云、在灰霾中若隐若现的女娲城核心区，心中异常清晰地，确立了一个新的结论：
这条路，只能从外部，从系统的盲区里走。
任何试图从内部寻求阶梯、获得认可的想法，都只是自取其辱。
他转身，毫不留恋地，走向了那条通往B7区的、最肮脏、最混乱的通道。林灿紧紧地跟了上去。
在他的视网膜上，只有他自己能看见一行来自阳关的、冰冷的系统文字。
【身份己确认：李纪恒，0级自然人。】
李纪恒的嘴角，逸出了一丝无人察觉的、冰冷的弧度。
系统给了我一个身份，很好。
从今天起，我就是“零”。
一个不存在的人，才能做一些……不应该存在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