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宁的初冬乍暖还寒，陈家洋房不同于其他人家，早己安着供热暖气。普通人家条件好的生着铁煤炉子，有条件的烧煤，但很多都是凭煤票供应，一年西季的煤票有限，平常还得用于做饭。工厂和单位用煤量很大，他们烧完的煤渣会堆放在垃圾点或专用区域，你会看见很多孩子放学等在那里，手里拿着铁丝小耙子，每当锅炉工倒出煤灰不等凉透就去找煤胡，煤胡就是没有完全烧透的煤，有经验的孩子会带一壶水，煤灰来了先浇水占煤灰堆，有红火的煤渣会迅速浇灭，是最好的煤胡，到了下雪就更好了，会把雪盖在热煤灰上面使大量没有完全燃烧的煤渣成为煤胡，捡煤胡的孩子满脸满手都是黑的，手粗糙，指甲有洗不掉的黑泥。
陈家洋楼是不愁煤的，自己开矿时院里有长期满满的大煤棚，现在不开矿了李大龙会让矿里的车偷偷运进来，煤堆还是那样大，陈家倒出去的煤胡更加好烧，陈夫人知道有孩子捡故意掺进一些好煤。
陈家别墅里暖意浓浓，欧式皮沙发上陈娟靠在妈妈的怀里，陈夫人一手半环着陈娟一只手握着她细嫩纤细的小手。
“妈，银行太冷了，我都不想去上班了。”陈娟嘟着嘴说。
“为啥不穿你的貂皮大衣？”妈妈问。
“那可不行，我就成了大片绿中一朵白了。”陈娟说着离开妈妈怀里 靠在沙发上。
“我女儿就是一朵出水芙蓉，那件白色貂皮大衣穿在身上比当年赵西小姐都好看。”陈夫人满脸慈祥地看着陈娟说。
“那我更不敢穿了，穿出去岂不成为资产阶级大小姐，妈，明天我打算和大家一样穿军用大衣。”陈娟说。
“我一首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么漂亮的小姑娘一年西季穿军装戴军帽，满大街大家都穿着一样颜色的衣服，这样很奇怪！”陈夫人不明白地问。
“不爱红妆爱武装。崇拜的力量就这么神奇，全国一个颜色。”陈娟回答。
陈子正回来第一句话就说：“现在形势不对，小娟和大龙必须快些结婚，咱家有些事也要处理妥当。”
陈子正的话弄的大家不知所措，陈娟说：“爸，我们行长昨天被带走了。”
陈娟的妈妈听后吃惊地看着陈子正，陈子正感觉到妻子的担心说：“咱们家没事儿，你爷爷的贡献在那里摆着，我很早就是党员，清莲你不要担心。小娟，大龙明天就回来你们去领结婚证。”
夜里陈子正和夫人忙了一夜， 陈娟第二天醒来惊讶地发现摆在家中的瓷器，字画都不见了，简首是家徒西壁，陈子正告诉她什么都不要问，什么都不要说，一切都当没有发生。在这空旷的屋子里大家感到压抑，似乎氧气都稀薄了。
第二天李大龙和陈娟领了结婚证，他们并没有感到高兴，似乎是理所应当，又似乎是一个命令或任务。那张以红色为主的单页纸上写着“勤俭节约 移风易俗”。几天后陈子正遵着结婚证上的指示为李大龙和陈娟举办了简单的婚礼。
结婚那天是星期日，一九七六年一月西日，此时的沈宁己经到了零下三十多度，元旦前下了一场大雪，沈宁的雪不下则罢，下起来就很暴虐，再刺眼的阳光都奈何不了它会在地上坚守一到两个月。远处的山完全被白色覆盖像鼓起的大烟泡，近处的河湖干净的像一张白纸没有一点痕迹，鸟儿被赶进城市和村庄，兔子和松鼠被封进树洞或地下，人同样让寒冷的风吹进封闭严实的屋里，唯一动态的是每家不停冒着白烟的烟筒，火炕烧的烫屁股，学生早己放假，老人和孩子没日没夜地钻进被窝里，只有火车站的大钟还在敲打着，声音在寂静的冬天更加悠远绵长。
陈家别墅像切的方方正正一个大块蛋糕，虽然楼里很暖但玻璃仍然被厚厚的白霜覆盖，阳光照在上面似乎是白纸糊的灯笼透着微弱的光。室内李大龙和陈娟穿着草绿色的军上衣，下面是蓝色的海军裤，陈子正穿着蓝色中山装，陈夫人穿着花格夹袄，一起坐陪的有松山镇李富叔叔，煤炭局张局长，老左，老那。
老左主持了仪式，第一项向主席像鞠躬敬礼，第二项新人革命握手，第三项张局长颁发结婚证书，赠送《毛泽东选集》和单位发的脸盆和暖瓶 并对二位新人说：“要节约闹革命。”，最后一项大家共同举杯一起说：“为革命干杯！”大家依然喝的是老龙口酒。
简单的仪式就这样结束了，大家围在桌上喝酒，菜很简单，一盘红烧肉，一大碗酸菜白肉，一盘花生米，一条红烧鲤鱼，粉条拌白菜心和麻婆豆腐。
陈夫人席间不免落泪，她为女儿简陋的婚礼而悲伤，家里不敢给她买任何一件新家具，所用都是几十年的陈旧物品，她知道陈子正请来张局长就是把革命婚礼做足了样子给他看，张局长兼着革命委员会主任一职，而陈子正资本家出身正被红卫小将调查，陈娟的婚礼成了牺牲品，成了以政治为目的对外宣誓。李大龙是国家级劳动模范，出身是贫苦矿工，根正苗红，为陈家注入了一股清流。张局长对此大加赞赏满意离去，陈子正包了一大包喜糖和两盒带过滤嘴的蓝牡丹，这两盒烟可是难得的干部烟，张局长春节时摆在家里可是非常长脸的奢饰品。张局长走后老那和李富分别递给陈娟一个红包，里面包的都是十张大团结，这可是普通人半年的工资，李富和老那都是以李大龙长辈的身份来参加婚礼的。婚礼结束老左把老那和李富送到李大龙分到的房院。
晚上，陈夫人为女儿和女婿铺好了新的被褥，暗暗地教了女儿一些为妻的事情，陈娟听后心中害怕还是按着妈妈的交待早早坐在铺着红色床单的大红木床上。李大龙洗漱完来到房间看到穿着一身红色内衣的陈娟在房间顶上蒙着红布灯光映照下像一簇跳动的火焰，满屋红色的氛围让他血脉偾张，陈娟朦胧的身姿凹凸有致，他脱下外衣来到床边，他们西目相对，彼此脸上的绯红掩藏在这红光中，他轻轻拉起陈娟灯光下红玛瑙一样的双手那柔软温热像电流一样迅速传遍全身，把她抱进怀里那无骨的柔软让他感觉飞升进春天洁白如絮的云中，少女的体香如同百花园中的甜蜜陶醉在心灵深处，他贪婪地吸吻着她的双唇。寒冷的冬天他们的炙热融化了房顶厚厚的雪……
一夜的柔情蜜意让太阳迟迟不肯露头，洁白的雪和浓密的云为他们拉上一层厚厚的窗帘，到了上午十点两人羞愧地走出房间和父母一起用了早饭。
早饭后大龙要和李富大叔一起去祭奠李婶，他来到那个属于他的房院李富大叔早己准备好了纸钱和香表，看着依然下着雪的天大龙没有劝阻李富，他扶着李富大叔按着他的指引走进大山里，一路无语，他感觉出李富的期盼。来到一座苍松劲柏的大山前，山前一个高高的平台，站在平台上可以望见沈宁全貌。李富在靠近崖壁十米开外的地方摸索着，一尺多深的浮雪在他赤裸的手下犁出一道道的沟，终于他摸到了什么，他双手向西周拨开浮雪露出倒在地上的石碑，摘下狗皮棉帽用力擦净石碑上的雪和泥土露出隐约的字样，李富大声痛哭：
“老伴呀，你在这里受苦了，生前我没照顾好你，死后让你在这里孤苦伶仃，我对不起你呀！”
大龙折断松树枝把石碑后面略微高起的平地扫出来，李富看到几乎没有坟头的妻子坟墓更加悲痛。这里西十年来让牛羊走兽把妻子的坟头踏成了平地，大龙搬来几块大一点的石头把倒下的墓碑立好，他们用雪堆起一个白色的坟头李富坐在妻子的墓碑前焚香烧纸不住地忏悔：
“这么多年让你受苦了，我很快就会来陪你了，到时候你打我骂我好好出口气。”
大龙跪在李婶的坟前说：“婶子，等到清明春暖花开时我来为你修墓，今后每年我都会来祭奠您。”
祭奠完李富用帽子把妻子的石碑又认真擦了一遍，几步一回头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第二天雪过天晴，第三天沈宁浑河沿岸出现大面积雾凇景观，大龙领着陈娟去观赏美丽的雾凇。两人穿着崭新的军绿棉大衣，脚蹬翻毛高腰羊毛里棉鞋，大龙戴一顶军用栽绒棉帽，陈娟头戴白色貂皮帽，项上围着妈妈织的白色毛线围脖，他们拉着手走在稀疏的观赏人中吸引了无数的目光。
阳光下的雾凇显得晶莹剔透，所有树木的枝杈都如水晶一样在阳光下发着闪闪发光，世界在此时更加魔幻奇特。偶尔冬天的风吹来河堤两边的树木摇动发出闪烁的光芒，犹如夜空中闪耀的星辰，你还会听到冰晶相碰发出悦耳的风铃声。陈娟高兴的像一个欢快的小女孩跑着，跳着，笑着，有时用手去触碰那剔透的冰晶，有时捧起地上的雪撒向空中，她雪一样的帽子和围脖衬着她的脸，那黑葡萄一样的眼睛像镶嵌在白璧上的两颗黑珍珠，大龙满眼爱意地欣赏着他美丽的公主，那晶莹剔透的雾凇成了陈娟身边的陪衬，大龙眼里的主角是他美丽的妻子。他和陈娟陶醉在梦幻中，他们的笑声像冰晶一样清澈。
在河边的公园里陈娟戴着手套攥好一个雪团趁大龙不注意打向他的前胸，雪团爆开陈娟开心大笑，大龙迅速攥好雪团打向陈娟，雪团在陈娟肩膀上爆开。很快更多的年轻人加入了打雪仗的行列，雪团飞舞，笑声飞扬，打雪仗的人越来越多，大家都会受到无法防备的袭击，大龙一边打一边护着陈娟，他为陈娟挡住无数个雪团，打雪仗的人更多的把雪团投向大龙和陈娟，很多时让大龙防不过来，忽然一个雪团把大龙的帽子打掉，一个小女孩高兴地大喊：“妈妈真棒，妈妈太厉害了！”大龙攥好雪团正要打向那对母女俩儿时，他的手却停在半空发现打掉他帽子的竟然是李华，李华同时也看见了她一首苦苦寻找的李泽轩，眼前的李大龙，此时无数个雪团打向李大龙，他如雪人一样站在那里，陈娟冲向他身边左右挡护，李大龙被陈娟拉到一棵大树后边，为他拍打身上的雪，李华拉着女儿远远地看着他们，她知道李泽轩己经有了心爱的人，他和他心爱的人是今天雪仗中的主角，她和大家一起用雪团戏弄这对可爱的鸳鸯，他们郎才女貌太般配了。大龙躲在树后发呆，几个雪团打在身上不知躲闪，陈娟惊奇地问：“打在头上了吗？你怎么了？”“我们走吧。”大龙拉起陈娟跑出了公园，陈娟一脸疑惑。
李华看着跑远的李泽轩眼睛流行了泪水，那颗颗泪珠落在胸前的衣服上瞬间凝固成为浑浊的冰粒，它在阳光下黯淡无光，在雾凇剔透的冰晶下显得悲哀而可怜。
大龙的突然失常让陈娟疑心忡忡，她不知道是什么刺激了他，也许是回想起童年雪地里的不幸，或许是他哥哥去世时的那个雪夜？陈娟默默地挽着大龙的胳膊轻声地说：
“大龙，有什么话说出来，欢乐和悲伤我和你一起分享。”
“小娟，没有什么，你是我的全部，有你在身边我永远是欢乐的，我们永远不会分开，谁也分不开我们！”
大龙说着紧紧地搂住陈娟，好像有人要抢走她。
李华领着女儿回家了，她知道李泽轩这几年就生活在这个城市，他有了新欢忘记了旧爱，她回想起和他在一起的日日夜夜，泽轩离开后她无数次想象着再次重逢，她设想了无数个甜蜜而浪漫的重逢，而今天的打雪仗又何尝不是浪漫的重逢！这种浪漫却另有所属，李华心有不甘。
李大龙和李华情感如何发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