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岭的雨没有停歇过，千山万壑水流成溪，老那每天喝完酒睡个不醒，泽轩听着雨唠叨了五天五夜。
雨停后浓厚的云被撕成大片，天空像泼上一盆墨水，又像一个千疮百孔脏兮兮灰色的毯子破败不堪，西周连绵起伏的山像一群死亡的动物尸体，在几天雨水侵泡下发出腥臭腐烂的气味，泽轩心情如斯，望着死气沉沉煤矿心灰意冷，是自己的错误做法导致煤矿现有的状态，几天的雨让山里山外隔绝老左不能进山没有矿工的任何消息。泽轩这几天静下心来想自己的过去迷信地觉得自己是不祥之人，父母相继去世，哥哥又撒手人寰，嫂子一家孤苦伶仃，落凤和他不能终成眷属，来到煤矿干爹几十年的产业归公，现在人去矿空，泽轩越想越惆怅不己。
雨停的第三天老那没有喝酒，快到中午时他来到泽轩屋里说：“大龙，跟我上山。”泽轩不明白他要干什么跟着他出了门，他拿了两个早先背煤用的背篓笑呵呵地说：“走，采山珍野味去，回来打打牙祭。”他和老那一人拿把开山刀向大山深处走去。
老那领着泽轩采了榛蘑，松茸，木耳，新发芽的蕨菜，还有山葡萄，狗枣子，山丁子，下了山在一个大池子里抓了一大袋子林蛙。晚上泽轩用尽所有的厨艺做出一大桌子菜，今天要和老那一醉方休。
“那叔，我是一个天煞孤星，今后咱俩就在这煤岭修道升仙吧。”泽轩醉酒后吃着油炸林蛙说。
“修道升仙？青蛙王子不同意呀，你杀生了。”说完两人笑起来。
“那叔，修道就得无欲无求，瘦猴他们跟你半辈子了也受不了山外的诱惑，你这老瓢把子只能自己拿着瓢独饮独醉了。”泽轩带着醉意说。
“哈！哈！哈……这不还有你陪我吗，放心吧，那几个生瓜蛋子在沈宁长兜里那几个子用不了多久就被人骗光了，接下来要饭都找不到大门，最后还得乖乖回来，他们除了挖煤干不了别的，咱俩说好了你得那得住不到我求你不能答应收下他们。”老那说完又‘哈！哈！’笑起来。
此时瘦猴领着大家又来到满族八大碗，他们的穿着不再像第一次来那样破烂不堪，所有人都是白色的确良衬衣，蓝色裤子，腰扎人造革皮带，脚穿塑料凉鞋，然而白色的衬衣陪衬着黑又脏的脖子，杂乱的头发和没刮胡子的黑脸，干净光亮有空隙的塑料凉鞋里是黑煤色布满厚皴的脚。
李华见到这些挖煤工人很是热情笑脸相迎安排到原来那个餐桌，瘦猴说：“照上回那样的饭菜再上一桌。”李华说：“大哥，这回有真正的野鸡，野鸡炖榛蘑才是正宗的吃法，上回喝的老龙口，这回有五粮液比老龙口好的太多了，这酒很难买到，你们一人来一瓶尝一尝。”“好你就给哥几个上就得了。”瘦猴一副大哥姿态。“好了，大哥全下来一百二十元。”李华说。“我们十三个人每人十块，多出十元你再安排菜就行，上完菜就把钱给你。”瘦猴对李华说。李华高兴地去厨房报菜，吕师傅问：“没有野鸡怎么办。”李华说：“瘦点的公鸡就行，吃不出来。”
菜都上齐，酒都备好，瘦猴把钱交给李华所有人如狼似虎地吃起来，李华再次进单间时己经酒干盘净了，瘦猴带着醉意说：“这回就是鸡的肉太少了。”李华回答：“大哥，这回是野鸡，肉是少，可是香呀！”“香，是香，下回还吃野鸡。”瘦猴说。“大哥，明天我们饭店买了一头猪，有大锅杀猪菜你们不要错过机会，如果要来我告诉厨房做准备。”李华对瘦猴笑着说。“来，一定来。”瘦猴拿出老大的做派回答。
就这样瘦猴等十几个人身上的钱越来越少，十几天后手里分文不剩了，瘦猴领着大家住在城外一处破旧没有窗户的房子里，地上铺着碎乱的杂草，他们白天去讨饭晚上回到破屋里睡觉，短短两天十几人一色的白衬衣看不出白色，晚上瘦猴领着大家来到八大碗，李华迎来出来惊奇地看着这些穿着时髦衣服却脏的像乞丐一样的挖煤工问：“大哥，你们这是刚卸完煤吗？”“大妹子，我们哥几个落难了，钱都在矿上，己经两天没吃饭了，讨饭到人家门口不给说我们穿的比他们都好不是穷人，你看能不能先赊一顿，等我大哥来了一起给算账。”瘦猴可怜兮兮地说。李华做不了主，她请示经理看在他们前后消费西百多元的情况下免费给每人煮了一碗面条，吃完赶忙送出去，唯恐影响来客的食欲。
第二天早上十几个人又都饥饿难耐，他们无论是在矿上还是这次来沈宁都是大吃猛喝，食量很大，一碗面条就像喝水一样，上午十几个人出去讨饭连个窝窝头都没讨来，计划经济粮食都是定量分配的，人人平等分配，勉强吃好没有剩余，况且多年没有乞讨者，十几人有时集体乞讨谁也给不起，他们的举动在社会面影响很大。
晚上回到破屋里一个个饥肠辘辘，自称大哥的瘦猴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那个叫狐狸的胡有财小声对瘦猴说：“大哥，离这里不远的地里有一片红薯，不然弄点红薯吃吧。”瘦猴一听来了精神吩咐胡有财领着八个人去偷红薯，他和剩下的三人弄柴禾生火。
将近夜里十二点时胡有财他们回来了，每个人用衣服兜来大量红薯，十几个人围着火堆烧红薯吃，两个多小时大家都吃圆了肚子 总算饱了，他们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睡着了。
“在里面呢，就是这些人。”
“昨天夜里我小便看见这里有火光。”
“公安同志，你们看还有没吃的红薯呢。”
……
“都起来，靠墙站好！”
瘦猴一波人在睡梦中被惊醒，整个破房子被警察和村民围住，他们十三人被叫醒靠墙站成一排，他们的确良白衬衣经过昨天晚上兜红薯和吃红薯看不出衬衣的白色，可巧的是他们的白衬衣蓝裤子腰间扎着革皮带竟然和到来的警察几乎一样的服装，只不过警察有有印着‘公安’的领章。所有人昨天吃完烧红薯就躺下睡觉了，他们的嘴，下巴和两腮都是黑色，站成一排更像统一化妆的小丑，让村民和警察都忍俊不住偷偷地笑。
在带回派出所时正是中午下班时间，瘦猴他们十三人排成一队，统一穿着脏却时髦的衣服，统一画着黑色蝴蝶花脸引来路人的围观和哄笑。
带进派出所对十三人分别登记审问，原来狐狸他们九人昨天夜里把一亩多的红薯秧全部连根拔起，有的红薯被带出来，有的被用手抠出来。
瘦猴被带进来，警察问；
“姓名？”
“瘦猴。”
“不是外号，你的大名。”
“我们老板起的行吗？”
“老板起的？叫什么？”
“侯大圣。”
“工作单位？”
“煤岭煤矿。”
“矿长是谁？”
“李大龙。”
大脸带进来，狐狸带进来，所有人都是老板起的名，工作在煤岭煤矿，矿长是李大龙。派出所联系了沈宁市煤炭工业局了解情况说出十几个人的问题，局里无法和山里煤岭煤矿联系上，经过几番周折找到了老左，才知道事情的原委，没办法局长出面赔偿了红薯钱，以煤炭工业局的名义保下十几个人让老左赶紧送进山里，对此局长大发雷霆让老左转达给李大龙严格处理此事。老左无奈自掏腰包买了一大袋玉米面窝窝头和咸菜交给瘦猴路上吃，开车向煤岭出发。
中午的时候到了煤矿，在下车的时候泽轩和老左正推着半车煤从巷道出来，这几天两人每天都能挖煤近十吨，老左把泽轩拉到一边简单说了在沈宁发生的事，泽轩去自己的宿舍一会儿功夫拿出一张盖着红印章的纸对大家说：“既然大家都回来了我宣布一项矿里的决定：沈宁市国营煤炭工业局煤岭一矿关于对侯大圣等十三人开除处理决定：侯大圣，颜大壮，胡有财等十三人在去沈宁参观学习时不遵守有关规章制度擅自离岗半月以上对国家和矿里造成很大损失，在沈宁的所作所为影响极其恶劣，矿支部决定对以上十三人开除处理，永不录用。特此决定。沈宁市国营煤炭工业局煤岭一矿。一九七二年七月二十五日。矿长李大龙，副矿长那山。”泽轩读完把那张纸递给瘦猴说：“你们都回宿舍收拾自己的东西下午左师傅可以再送你们一趟，出山吧。”说完泽轩回到自己的宿舍。
“李矿长，我们不走，我在这里干了二十多年，哪里都不去。”瘦猴带头喊，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地呼应。
“你拉倒吧！沈宁多好呀，有八大碗吃，那可是我们满族老佛爷宫廷御菜，你们吃了好几次吧，吃饱了坐马路边看女人，这破矿有啥恋的！瘦猴，还他妈有脸说二十年，二十年没有沈宁一天瘾头大！幸亏是新社会了没有青楼，没有大烟馆，不然就你们那几个臭钱用不了一天就败光了！”
老那说完走到瘦猴面前揪着他那己经没有白色衬衣说：
“还穿了这身衣服！你就是穿上龙袍也是个猢狲样，你夹着尾巴做人很难受是吧？你以为换身皮囊就是爷了？”老那说完用力一扯，瘦猴的的确良衬衣从衣领处撕开，老那气愤地用力撕扯瘦猴身上只剩下两个袖子。老那把手中衬衣狠狠地扔在瘦猴脸上接着说：
“你们每个人在我手里还有一部分钱，当时我替你们保管着就是怕你们败家了，跟我这些年了连个老婆和孩子都没有，老了谁养活你们呀？领你们来矿上挣点钱攒下来老了干不动了手头有几个就能活，一会儿走时都给你们，出去接着天天八大碗，天天看女人！看看你们天天吃八大碗怎么半个多月瘦成这个熊色？”
老那说完瘦猴等人都跪在老那面前，瘦猴说：“大哥，我们知道错了，最后几天差点没饿死，沈宁到处都是饭店，到处都是人家，没有一个人赏我们一口饭，旧社会乞丐都饿不死，新社会却要不来一口饭，前天晚上兄弟们实在饿的不行了偷吃了地里的红薯被公安抓进局子里。”
瘦猴说不下去嚎啕大哭起来，老那听完大骂：
“你们还活着干啥！旧社会有乞丐，新社会有乞丐吗？你在沈宁看见一个讨饭的吗，还有讨饭这个行业吗，真他妈丢人现眼呀！滚！滚的远远的，我没你们这样的兄弟！”
“大哥，我们不走，你接着收下我们吧，今后我们听你的话，好好在煤矿干活，哪儿也不去了。”瘦猴哭着求老那。
“这个我说了不算，李矿长己经说开除你们了，话说回来你们就是混蛋，这回外面人一个月挣多少都知道了吧？人家一个月挣三西十块钱还要买米面粮油，还要养活孩子，你们挣六十元，每个月交十元随便吃还不行？一个个都放下五十岁奔六十了，再有几年就退休了不干活也能每月拿六七十块钱，你们就不想想再干几年后半辈子都有钱花！就他妈是个混蛋，这下好了，你们如意了，这里挣钱少，去沈宁大城市挣大钱吧！”说完老那气愤地回到自己的屋里。
瘦猴和大脸跟着进到老那屋里，求老那去和李矿长说一说让大家留在矿上又一次被老那拒绝。没办法两个人来到泽轩宿舍，泽轩回答这是最后的决定不可改变，明天早晨他就把这个决定报到局里。
第二天早晨泽轩，老那和老左三人起早装车，把这几天泽轩和老那挖出的煤运去沈宁，他们没装进多少瘦猴领着大家一起装车，很快就装满了，泽轩和老左洗完手打算上车走却被瘦猴领着十几个人挡在前面说：“李矿长，我们都知道错了，今后一定听你的话，好好干活。”
僵持很长时间老那说：“大龙，不然给我一个薄面留他们看一段时间，如果行就留下，如果不行你再开除他们。”
泽轩考虑了一会儿说：“这样吧，看在老那的面子上你们先留在矿上，听左师傅说你们在沈宁把事情弄的挺大，局长很没面子，对你们做的事儿他非常恼火，不知局长是什么意思，我这次去好好和他说一下看看能不能给你们一次改正的机会观察一下你们今后的表现，如果表现好了，看看再把你们留下，这只能是我一厢情愿，如果局长不同意，你们还得走。”
泽轩一路考虑如何对局长说这件事，这些工人是否能够留下，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