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麻布下,凌笑试图用黑暗和馊味麻痹自己,但失败了。
茅房值夜室的终极恶臭,如同拥有生命和智慧的魔物,无孔不入,顽强地穿透破布,钻进他的鼻腔,首冲天灵盖,反复冲刷着他刚刚突破炼气一层、似乎变得敏锐了些许的五感。
更别提外面武一那荒腔走板的小调和刷子刮地的刺耳声音,如同魔音贯耳。
“兄弟,别装死了!” 武一的声音伴随着刷地的“嚓嚓”声传来,“消极怠工可不行,陈长老说了,扫不干净要滚蛋。为了咱哥俩的前程(主要是为了不滚蛋),起来干活。今天的‘修行’,就从刷第一个坑位开始。”
前程?滚蛋?
这两个词像小针一样扎在凌笑麻木的神经上。
滚蛋?离开这恶臭地狱?
这似乎……是眼下唯一的“曙光”?
不!不能滚蛋!滚蛋就意味着彻底失败。意味着被武一坑得血本无归。
意味着他掉粪坑、被刮骨、被炸糊、社死……这一切的苦难都白受了,他得留下。
至少……得把武一也拖下水,要滚也得一起滚!
一股莫名的、由怨念和“同归于尽”心态催生的力量,支撑着凌笑猛地掀开破麻布,坐了起来。动作牵扯到尚未完全愈合的焦伤和新生皮肤,疼得他龇牙咧嘴。
“这就对了嘛!”
武一看到凌笑坐起来,小眼睛一亮,立刻扔过来一把同样散发着异味的长柄硬毛刷和一个破木桶,
“喏!你的法器。去吧,甲字一号坑位。那里是外门弟子专用,人气旺,‘灵气’足。正是你感悟‘轮回真意’的好地方。兄弟我看好你哦!”
凌笑木然地接过刷子和桶,拖着依旧疼痛的身体,如同奔赴刑场般,走向了隔壁那扇半掩着的、散发着浓烈“修行气息”的木门。
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更加浓郁、更加复杂、更加具有冲击力的混合型恶臭,如同实质的墙壁般狠狠拍在他的脸上。熏得他眼前发黑,胃里翻江倒海,刚突破炼气一层带来的那点微弱清气瞬间被冲得七零八落。
眼前的景象更是让人……呃,终身难忘。几个粗糙石砌的坑位,污渍斑斑,苍蝇嗡嗡乱飞,地面流淌着可疑的液体……这“修行圣地”的“底蕴”,深厚得令人窒息。
凌笑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屏住呼吸,虽然没什么用。
认命地开始了他“伟大”的修行——用那把硬毛刷,蘸着桶里浑浊的污水,与那些顽固的、仿佛存在了千百年的污渍作斗争。每一次刷动,都带起一片污秽的水花和更加浓郁的“灵气”,挑战着他的生理极限。
就在凌笑感觉自己快要被熏晕过去的时候,胸口的玉佩再次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清凉感。
这丝清凉并非修复伤势,而是像一层极其稀薄的滤网,悄然附着在他的口鼻附近,虽然无法完全隔绝恶臭,却奇迹般地让他翻腾的胃部稍微平复了一些,眩晕感也减轻了不少。
是玉佩在帮他适应环境?
凌笑心中微动,这玉佩……似乎功能还挺多?虽然都是些鸡肋辅助……
“哟!这不是新来的‘扫把星’吗?动作挺麻利啊!” 一个带着明显嘲弄的声音响起。
凌笑抬头,只见茅房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两个穿着外门弟子服饰的青年,正是之前被武一用过期丹药+泻药坑害过的、王霸天的小弟——张三和李西,两人抱着胳膊,一脸看好戏的戏谑表情,显然是有备而来,专门来“慰问”新上任的茅房“主管”。
“听说你一来就炸了陈长老的丹炉?还把自己炸糊了?啧啧,真是人才!” 张三捏着鼻子,夸张地扇着风,“这味儿,跟陈长老丹炉炸了之后有的一拼啊!绝配!”
“扫茅房?我看挺适合你的!” 李西嗤笑道,
“跟这地方的气质完美契合。好好扫,扫干净点。不然王师兄知道了,可饶不了你。” 他们显然不敢在茅房多待,放下狠话,又嫌弃地扫视了一圈,便捂着鼻子匆匆离开了。
凌笑握着刷子的手紧了紧,指节发白。又是王霸天。
他心中的怨气和怒火如同被浇了油,熊熊燃烧。但他现在能做什么?冲出去打一架?以他这炼气一层、浑身是伤的状态,恐怕连张三李西都打不过。
他只能咬着牙,将怒火发泄在坑位的污渍上,刷得更用力了,仿佛那污渍就是王霸天那张可恶的脸。
好不容易熬到中午。
凌笑拖着疲惫的身体(精神和肉体双重疲惫)回到那间狭小的值夜室。武一己经回来了,正蹲在地上,面前摆着几个……散发着泥土和某种难以言喻气息的瓦罐?
“兄弟!收获如何?‘轮回真意’感悟到几层了?” 武一抬起头,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兴奋光芒,完全不像是在茅房工作了一上午的人。
凌笑没理他,一屁股坐在潮湿的稻草上,只想躺平。
“别这么丧气嘛!” 武一凑过来,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兄弟,我发现了一条发家致富的康庄大道!咱们要发财了!”
发财?在这茅房?凌笑用看白痴的眼神瞥了他一眼。
“你看!” 武一献宝似的指着那几个瓦罐,“这是什么?”
“……” 凌笑看着瓦罐里黑乎乎、湿漉漉、散发着熟悉“底蕴”的东西,胃里又是一阵翻腾,“……屎?”
“肤浅!太肤浅了!” 武一痛心疾首地摇头,“这是‘灵肥’!顶级的‘灵肥’!”
“灵肥?”
“对啊!” 武一眼睛放光,唾沫横飞地解释,“你想啊,咱们青岚宗的弟子,吃的都是蕴含灵气的灵谷灵蔬,喝的是灵泉水。他们排出来的……呃,代谢产物,那里面蕴含的灵气残渣和未被吸收的精华,浓度得多高?虽然被凡俗污秽包裹,但本质上是宝贝啊!尤其是那些内门弟子,甚至长老们的。那更是‘灵肥’中的极品。”
他越说越激动:“我打听过了。后山药园的孙老头,就是管灵田的。他那里的灵植,尤其是那些娇贵的、需要特殊养分的,经常长势不好!为什么?缺的就是这种富含‘生命轮回本源精华’的顶级肥料。普通的兽粪、草木灰,哪比得上咱们这‘人源灵肥’纯正、高效、有内涵?”
凌笑听得目瞪口呆,武一这清奇的脑回路……居然能把茅坑里的东西包装成“富含生命轮回本源精华的顶级灵肥”?这己经不是老六了,这是……粪霸?
“所以!”
武一双手一拍,发出清脆的响声,“我己经跟孙老头搭上线了。他半信半疑,但答应先试用一小罐。只要我们提供……呃,来源纯正、品质上乘的‘甲等灵肥’,他就用灵石收购。价格嘛……嘿嘿,好商量!”
他看着凌笑,小眼睛里闪烁着“真诚”和“对未来的憧憬”:
“兄弟!这是咱们翻身的机会啊!扫茅房怎么了?扫茅房也能扫出一片天!咱们这叫变废为宝,资源循环利用。既完成了宗门任务,又创造了额外价值。双赢!不,三赢!孙老头赢,我们赢,宗门灵田也赢!”
“……” 凌笑己经无力吐槽了。他只觉得武一身上那混合着茅房气息和“商业奇才”光环的味道,比单纯的恶臭更加令人窒息。
“怎么样?心动了吧?” 武一搓着手,一脸期待地看着凌笑,
“以后,你主要负责甲字区,尤其是内门坑位的‘灵肥’收集。那里品质最高。我呢,负责外门区域和跑业务。咱们分工合作,灵石大大的有!”
凌笑张了张嘴,想拒绝,想骂人,但看着武一那兴奋的样子,又想到自己空空如也的灵石袋(早就被武一“借”光了),以及这暗无天日的扫厕生涯……似乎……好像……也许……这真的是唯一能弄到灵石的途径?虽然这途径……
“那……灵石怎么分?” 凌笑嘶哑着嗓子,艰难地问出了关键问题。
“分?” 武一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瞪大了眼睛,
“兄弟!谈钱多伤感情,咱们是合伙人,是共同创业。灵石当然要集中起来,作为启动资金,扩大生产规模啊!”
他掰着手指头算道:“你看,咱们需要更多的瓦罐吧?需要更趁手的‘采集’工具吧?需要打通更多的销路吧?说不定以后还要雇佣人手呢。这都是成本,前期投入大,利润薄,但前景广阔啊!等咱们的‘青岚灵肥’品牌打响了,垄断了宗门的肥料市场,灵石还不是哗哗地来。到时候,兄弟我保证,少不了你那份!”
武一说得天花乱坠,描绘着“灵肥帝国”的宏伟蓝图,眼神真挚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拉着凌笑去滴血盟誓。
凌笑看着他,又看看那几个散发着“财富”气息的瓦罐,再想想自己即将从事的“灵肥采集”工作……一股比寒溪涧冰冷、比炸炉灼热、比社死更深的无力感,再次涌上心头。
他默默地、缓缓地重新躺倒在稻草上,拉过那块破麻布,盖住了自己的头。
灵石?
呵。
这“亿点”启动资金,怕是又要肉包子打狗了。
武一看着又把自己埋起来的凌笑,不满地嘟囔道:“兄弟!格局!格局要打开啊。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这点启动资金都舍不得投入,怎么发大财?算了算了,我先垫上。等赚了灵石,从你分红里扣。”
说着,他极其自然地将手伸进了凌笑那件挂在墙角的、唯一一件还算完好的、但同样沾染了“底蕴”气息的外袍口袋里。
摸索了几下。
然后,武一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灿烂、仿佛阳光穿透茅房顶棚的笑容:
“哎呀!兄弟!你看!我就知道你支持我!你这口袋里居然还藏着三块下品灵石呢!真是雪中送炭。好兄弟!讲义气!这启动资金,哥笑纳了!算你入股,等咱们的‘灵肥’大卖,给你算原始股。”
破麻布下的凌笑,身体猛地一僵。
三块下品灵石?!
那是他昨天忍着恶心,在清扫外门坑位时,在一个角落的石头缝里发现的。不知道是哪个倒霉蛋掉的,他偷偷藏起来,想着这是自己在这地狱里唯一的、可怜的私房钱!是支撑他活下去的最后一点念想。
现在……没了!
又被武一这个老六,用这种无耻的方式,光明正大地“借”走了。
“武——一——!!!”
一声饱含着无尽悲愤、绝望和控诉的嘶哑怒吼,如同受伤野兽的哀鸣,穿透了破麻布,在小小的茅房值夜室里凄厉地回荡。
“哎呀,兄弟别激动!气大伤身!你这刚突破炼气一层,根基不稳。” 武一的声音充满了“关切”,
“灵石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咱们兄弟情义才最重要。你放心!哥一定把这灵石用在刀刃上,让它发挥最大的价值,你就等着数灵石吧!”
凌笑在破麻布下,剧烈地喘息着,胸口如同风箱般起伏。
他感觉自己的炼气一层修为,在这无边的恶臭和武一的无耻双重打击下,摇摇欲坠。
这仙,修的到底是什么人间疾苦?
还有……天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