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无尽的黑暗,夹杂着灼烧灵魂的剧痛。
凌笑的意识如同狂风中的烛火,在无边的痛苦中沉浮。他感觉自己被架在烈火上炙烤,每一寸焦黑的皮肤都在哀嚎,断裂的骨头摩擦着发出无声的呻吟。死亡的冰冷触手似乎己经扼住了他的喉咙。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沦的深渊边缘,一丝微弱却异常坚韧的清凉气息,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流,悄然从胸口处弥漫开来。
这股气息带着难以言喻的生命力,温柔却又霸道地驱散着灼热的痛苦,抚慰着撕裂的创伤。它流淌过焦黑的皮肤,断裂的骨骼,受损的内腑……所过之处,如同久旱逢甘霖,带来丝丝缕缕的麻痒和新生般的暖意。
是那块玉佩。
昏迷前那抹微弱的绿光并非幻觉,它在救他。
这股清凉的气息不仅修复着他的身体,更让他浑噩的意识清醒了几分。他感觉自己像一块被烧焦的木炭,内部却奇迹般地开始孕育出新的生机。
更让他震惊的是,随着这股气息的流转,丹室空气中弥漫的、那些狂暴爆炸后残余的、尚未完全逸散的药力精华筑基丹的残渣药性,以及丹灰中蕴含的微弱火系灵力,竟如同受到吸引的铁屑,丝丝缕缕地透过他焦黑破损的皮肤,被那股清凉气息牵引着,融入他干涸的经脉。
这感觉……如同久旱龟裂的土地突然被温润的细雨滋润。
虽然微弱,却无比真实。
他仿佛能“听”到自己体内那些断裂的、堵塞的经脉,在这股外来的、混合着药力和火灵力的能量冲刷下,发出细微的、如同冰层碎裂般的“咔嚓”声,正被艰难地、一点点地强行贯通。
痛苦依旧存在,甚至因为这粗暴的“开荒”过程而加剧,但在这痛苦之中,凌笑却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感。仿佛有什么禁锢了他多年的枷锁,正在这毁灭后的新生中被强行打破。
嗡——!
一声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来自身体内部的微弱震颤响起。
仿佛堤坝被冲开了一道小小的缺口。一股微弱却真实不虚的气流,在他刚刚被强行贯通的那一小段经脉中艰难地诞生、流转起来。
虽然细小如发丝,运行起来滞涩无比,但这股气流所过之处,带来的是远超那股清凉气息的、更纯粹的生机与力量感!
炼气……一层?
一个模糊的概念在凌笑混沌的意识中闪过。他竟然在这被炸成焦炭、濒临死亡的状态下,因祸得福,被玉佩强行护住心脉并引导吸收残存药力灵力,误打误撞地冲开了部分经脉,迈入了修仙者最基础的门槛——炼气期。
虽然只是最底层的第一层。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陈长老那依旧带着滔天怒火和难以置信的咆哮,以及武一那夸张的哭嚎。
“不可能!绝不可能!老夫的筑基丹毁了,丹炉也毁了,这小畜生怎么还能活着?” 陈长老的声音如同受伤的野兽,充满了惊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一个凡人,正面承受了他丹炉爆炸的核心威力,居然还有气息?
这太诡异了。
“长老!长老息怒啊!”
武一的声音带着哭腔,这次似乎有点真,可能是被陈长老的状态吓的,
“您看!这就是天意啊!老天爷都不收他,留他一命来给您老赎罪。您看这焦炭……呃,凌笑兄弟,他这身子骨,绝对是万中无一的炼丹奇才啊。您想,什么材料能经得起您丹炉爆炸的考验?他扛住了!这简首就是天生的耐火耐炸的炼丹胚子。以后给您试药、试火候、当人形丹炉挡箭牌……呸!是护法。那都是上上之选啊,杀了他多浪费啊!废物……呃,人才利用才是王道啊长老!”
武一的话如同连珠炮,在极度的求生欲驱动下,思路清奇到了极点,硬生生把一个“焦炭幸存者”说成了“炼丹奇才”、“人形耐火材料”。
陈长老的咆哮声戛然而止。
他死死盯着墙角那坨微微起伏的“焦炭”,布满血丝的老眼中,愤怒、惊疑、还有一丝武一那番歪理邪说勾起的、极其微弱的、属于技术狂人的探究欲,在疯狂交织。
一个能在丹炉爆炸核心活下来的凡人?
这确实超出了他的认知。
难道……真有什么特殊体质?或者……他身上有什么秘密?
杀意,在陈长老心中剧烈翻腾。
但武一那句“废物利用”……尤其是“试药”、“试火候”、“人形挡箭牌”这几个词,像小钩子一样,挠在了他作为炼丹师那根最敏感的神经上。一个耐炸耐高温的试验品……似乎……也不是完全没用?
就在陈长老内心天人交战,杀心与“科研”之心激烈碰撞时,丹房门口传来了赵管事那带着惊惶和小心翼翼的声音:
“陈……陈长老!您……您没事吧?刚才那动静,李……李执事听闻丹室异动,让……让小的来问问……”
赵管事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当他看到如同被上古凶兽蹂躏过的丹室,焦头烂额的陈长老,地上那坨冒烟的“焦炭”,以及缩在角落一脸“悲戚”的武一时,整个人都吓傻了,腿肚子首哆嗦。
陈长老被赵管事的声音打断思绪,眼中厉色一闪,猛地转头,那择人而噬的目光吓得赵管事差点瘫倒在地。
“问?!问什么问!” 陈长老的怒火似乎找到了新的宣泄口,指着地上的凌笑咆哮道,“看看!看看这个扫把星,刚来就毁了老夫的丹炉。炸了老夫的筑基丹。他自己也成了这副鬼样子。李老鬼呢?他给老夫塞来的什么瘟神。”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立刻拍死凌笑的冲动,对着赵管事吼道:“去!告诉李老鬼!这个叫凌笑的杂役。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他不是喜欢扫吗?从今天起,给老夫滚去扫茅房,扫宗门所有的茅房。扫不够一年,不准踏出茅房一步。还有你!” 他又指向武一,“你也给老夫去扫,扫不够半年,别想在丹房领到一颗辟谷丹。滚!都给老夫滚!把这坨‘焦炭’也抬走,别脏了老夫的地方。”
“是是是!弟子遵命!这就滚!这就滚!”
武一如蒙大赦,点头哈腰,连忙招呼吓傻的赵管事,
“赵管事!快!搭把手!把凌笑兄弟……呃,把这坨宗门财产抬走,别让陈长老再看见他生气。”
两人手忙脚乱,忍着那混合型的焦香和“底蕴”气息,用一块不知哪里找来的破门板,极其嫌弃地将还处于昏迷中、但体内正悄然发生着翻天覆地变化的“焦炭”凌笑抬了起来。
离开丹室前,武一还不忘回头,对着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的陈长老,露出一个极其谄媚又带着点劫后余生庆幸的笑容:“长老您消消气!好好休息!弟子改天再来看您。顺便……呃,汇报茅房打扫进度?”
回应他的,是陈长老暴怒地抓起一块丹炉碎片砸过来的破空声!
“滚——!!!”
武一和赵管事抬着“焦炭”凌笑,连滚爬爬地逃离了这片废墟。
……
不知过了多久。
凌笑是在一阵难以言喻的、首冲天灵盖的、比寒溪涧粪坑还要浓郁数倍的终极恶臭中,被硬生生熏醒的。
他猛地睁开眼,视线还有些模糊,但那股无孔不入、仿佛要将他灵魂都腌入味的恐怖气味,让他瞬间清醒了大半。
入眼是低矮、破败、由粗糙石块垒成的屋顶,上面还挂着可疑的、黑乎乎的东西。身下是冰冷坚硬的地面,铺着一些潮湿发霉的稻草。
而他自己……
他低头看向自己。
身上那层焦黑的外壳似乎脱落了不少,露出了底下新生的、泛着不正常红晕的皮肤,但依旧残留着大片大片的焦痕,像一块被烧坏的破布。
最让他惊恐的是,他身上只裹着一块散发着馊味的破麻布。而那股终极恶臭的来源,正是这间狭小、阴暗、充满了不可名状污渍和蚊虫嗡嗡声的石屋本身。
这……这特么是哪儿?地狱的化粪池分池吗?
“哟?兄弟醒啦?” 一个熟悉又欠揍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凌笑僵硬地转过头,看到武一正蹲在石屋门口,用一个破木桶和一个长柄刷子,卖力地刷着地面。
他身上也套着一件脏得看不出原色的围裙,脸上带着一个用布条(同样散发着异味)蒙住口鼻的简易“口罩”,只露出一双写满了“幸灾乐祸”和“同病相怜”的小眼睛。
“欢迎来到新家!” 武一的声音透过布条,显得闷闷的,但其中的戏谑清晰可闻,
“青岚宗外门,甲字区域,公用茅房——值夜休息室,兼我们的‘修行洞府’。”
茅房?
值夜休息室?
凌笑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又晕过去。
“陈长老开恩,”
武一用刷子指了指凌笑,又指了指自己,“死罪免了,活罪就是——扫茅房,你,扫一年。我,扫半年。从今天开始,这里就是咱哥俩的地盘了。吃喝拉撒睡,全在这儿!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凌笑张了张嘴,想骂人,但浓烈的恶臭呛得他一阵剧烈咳嗽,喉咙里像堵了块火炭,又干又痛,只能发出嘶哑的“嗬嗬”声。
“兄弟,想开点!” 武一放下刷子,走过来带来一股混合型异味飓风,拍了拍凌笑的肩膀,语气“语重心长”,
“李执事不是说了吗?扫厕所也是修行。 你看,咱们身处此等‘灵气’(恶臭)充沛之地,正是锻炼心志、磨练意志、感悟生死(臭死)的大好机缘。古之圣贤,尚有‘卧薪尝胆’,咱们‘卧厕尝臭’,境界更高啊!说不定扫着扫着,就顿悟了呢?”
他顿了顿,小眼睛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而且,你想啊,咱们扫的是茅房。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宗门弟子新陈代谢、排毒养颜的核心枢纽。是宗门运转不可或缺的重要环节。咱们的工作,是多么的光荣而伟大,是在为宗门的健康发展和灵气循环做贡献啊!那些高高在上的内门弟子,那些长老,他们再牛,不也得来咱们这儿‘方便’?这不就是咱们的‘人脉’所在吗?”
凌笑听着武一这通能把死人(熏活)又气死的歪理邪说,感受着周身无孔不入的终极恶臭,再看看自己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焦炭模样,以及这间散发着“修行灵气”的茅房休息室……
一股比寒溪涧冰冷、比炸炉灼热、比社死更深的绝望,如同这茅房的终极恶臭,彻底将他淹没。
他默默地、缓缓地重新躺倒在冰冷潮湿、散发着馊味的稻草上,拉过那块破麻布,盖住了自己的头。
累了。
真的累了。
这仙,修的到底是什么人间疾苦?
武一看着把自己埋进破布里的凌笑,耸了耸肩,重新拿起刷子,哼起了荒腔走板的小调,继续与地上的顽固污渍作斗争。
“兄弟,别睡了!起来干活!修行要趁早!今天的茅坑,还没刷呢!陈长老可是说了,扫不干净,咱俩还得滚蛋!为了仙途,为了……呃,不滚蛋,加油干啊!”
凌笑在破麻布下,生无可恋地闭上了眼睛。
炼气一层?
呵。
在这无边的恶臭中,这刚刚踏入的仙途第一步,显得如此……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