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凌笑被武一“押解”回青岚宗山门时,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洗刷干净、即将送上祭坛的牲口。
虽然武一用他那件同样带着汗味和可疑污渍的外袍在凌笑的强烈抗议下勉强裹住了他伤痕累累的上身,但那股深入骨髓、若有若无的“芬芳”,以及精神上遭受的万吨暴击,让他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颓丧气息。
山门前,歪脖子老树下。
李执事背着手,脸色依旧铁青,但比起之前的暴怒,似乎多了一丝疲惫。
显然,寒溪涧方向传来的那声凄厉惨叫,凌笑被刮背以及后续的动静,他多半是听到了。
此刻,他正用一种审视“危险废弃物”般的警惕目光,上下打量着被武一推搡到面前的凌笑。
嗯,墨绿色“盔甲”基本没了,皮肤虽然通红,尤其是后背,还有些许刮痕,但好歹是个人样了。
味道……
李执事皱着老鼻子,小心翼翼地吸了一口……嗯,虽然还残留着一股子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溪水腥气和某种顽固不化的“底蕴”的怪味,但至少不再是那种能首接送走元婴老怪的生化武器级别了。
“哼!” 李执事重重哼了一声,算是勉强认可了“清洗”成果。但他看向凌笑的眼神,依旧充满了不善和怀疑。“污秽虽除,然心性难测!意图玷污山门灵脉,此乃大罪!念尔初犯,且身……呃……” 他似乎想提“身中奇毒”这事儿。
苏师姐离开时肯定传音告知了。但看着凌笑那张生无可恋、毫无“中毒”痛苦表情的脸,又觉得武一那小子的话实在不靠谱,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改口道:“且尚算无知!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他枯瘦的手指一点凌笑,又点了点武一:“你!还有你!即日起,罚你们去丹房当值一月。负责清扫丹灰、搬运废料、看护丹炉,以赎其罪。若有差池,数罪并罚,逐出山门。”
丹房?清扫?搬运废料?看护丹炉?
凌笑还没反应过来这惩罚的“美妙”之处,旁边的武一己经“噗通”一声跪下了,脸上瞬间切换成感恩戴德、感激涕零的表情:
“多谢李师叔开恩!师叔大仁大义,明察秋毫!弟子武一定然带领凌笑兄弟,在丹房兢兢业业,将功赎罪!绝不让师叔失望!” 他一边说着,一边还偷偷拽了拽凌笑的裤腿。
凌笑被拽得一个趔趄,看着武一那浮夸的表演,又看看李执事那不耐烦挥手的模样,心中一片麻木。
算了,扫厕所还是扫丹房,有区别吗?能留下就行。他木然地跟着武一一起,有气无力地说了句:“多谢师叔。”
李执事似乎一秒都不想多看见他俩,尤其是凌笑身上那股子挥之不去的“底蕴”,挥挥手像赶苍蝇一样:“滚去丹房找赵管事报到。别在这儿杵着碍眼。”
“是是是!弟子告退!”
武一麻溜地爬起来,拉起如同行尸走肉般的凌笑,飞快地逃离了山门这片“伤心地”。
……
青岚宗丹房,位于一处地火旺盛的山谷之中。还未靠近,一股混合着各种药香、焦糊味和硫磺气息的热浪便扑面而来。
负责管理外门杂役的赵管事,是个面黄肌瘦、眼袋深重、脾气火爆的中年人。他显然提前收到了李执事的传讯,多半不是什么好话,看到武一带着一个蔫头耷脑、身上还带着怪味的新人过来报到,脸色顿时拉得老长。
“武一!又是你小子!这次还带了个‘香饽饽’?”
赵管事捏着鼻子,嫌弃地扫了凌笑一眼,
“李师叔说了,让你们负责甲字三号丹室,那是陈长老的地盘,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陈长老脾气可不好,要是惹恼了他,不用等李师叔,老子先把你们腿打断扔下山去,听见没?!”
“听见了听见了,赵管事您放心!我们兄弟俩,保证把陈长老伺候得舒舒服服,把丹室打扫得干干净净,连只蚂蚁爬过都留不下脚印。” 武一拍着胸脯保证,顺手把依旧处于半宕机状态的凌笑往前推了推。
赵管事显然对武一的保证持怀疑态度,但也懒得废话,不耐烦地挥挥手:“赶紧滚去干活!甲字三号!门口杵着干嘛?等老子请你们吃饭啊?”
两人被赵管事吼得灰头土脸,连忙朝着山谷深处,那标记着“甲叁”的厚重石门走去。
推开沉重的石门,一股更加灼热的气息夹杂着浓郁的药味涌出。丹室内部空间不小,中央是一座巨大的、通体暗红、连接着地火口的丹炉,炉火正旺,发出低沉的嗡鸣。
炉壁上复杂的符文流转着微光。一个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穿着油腻炼丹袍的老者想必就是陈长老正背对着他们,聚精会神地盯着丹炉旁的一个水晶药盘,上面几株药材正被他的灵力小心萃取着精华,口中还念念有词。
丹室角落里堆放着不少黑乎乎的丹灰和废弃的药渣,显然就是他们需要清理的目标。
“嘘!兄弟,轻点!陈长老在炼丹呢,关键时刻,不能打扰!”
武一压低声音,对凌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指了指角落的扫帚和簸箕,又指了指那堆废料
,“你,先去把那些扫了,动作轻点!我去……呃,观摩学习一下陈长老的高深炼丹手法。顺便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
凌笑麻木地点点头,他现在只想找个角落安静地待着,远离武一这个瘟神。他默默地拿起扫帚和簸箕,轻手轻脚地走向那堆散发着焦糊味的丹灰和药渣,开始机械地清扫起来。
动作僵硬,眼神空洞,仿佛灵魂还没从寒溪涧的社死和刮骨之痛中回归。
而武一,则蹑手蹑脚地凑到了陈长老身后不远处,探着脑袋,一脸“求知若渴”地盯着陈长老萃取药材精华的动作,嘴里还时不时发出极低的、仿佛赞叹的“啧啧”声。
时间一点点过去。丹炉的嗡鸣声,药材萃取的细微声响,扫帚划过地面的沙沙声,构成了丹室内的主旋律。陈长老全神贯注,凌笑麻木清扫,武一……武一看着看着,眼神开始飘忽,似乎觉得有点无聊了。
他的目光在丹室里西处乱瞟,最终,落在了丹炉旁边一个不起眼的、刻画着复杂阵纹的青铜圆盘上——那是控制地火火候的阵法枢纽。
武一的小眼睛滴溜溜一转,脸上又浮现出那种“我有个大胆想法”的表情。他悄悄挪动脚步,凑到那青铜圆盘旁边,蹲下身,假装研究上面的阵纹。手指看似无意地在某个微微凸起的符文上,轻轻了一下。
嗡——!
原本稳定嗡鸣的丹炉,突然发出一声异样的震颤!炉壁上流转的符文光芒猛地一盛,随即变得有些紊乱!炉内的火势似乎也瞬间变得狂躁起来。
“嗯?” 背对着他们的陈长老猛地察觉到异常,霍然转身。
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瞬间布满惊怒:“火候?谁动了地火阵盘?”
凌厉的目光如同两道闪电,瞬间扫过整个丹室。凌笑正背对着他们,老老实实地清扫角落最后一点灰烬,动作标准得像具傀儡。
而武一……
武一正蹲在青铜圆盘旁边,一脸“震惊”和“关切”地指着凌笑的方向,用他那极具穿透力的、充满了“正义感”的嗓门大叫道:
“长老,是他,是凌笑。他刚才扫灰的时候,扫帚‘不小心’碰了一下阵盘,我都看见了!”
凌笑:“???”
他茫然地转过身,手里还拿着扫帚和簸箕,簸箕里是刚扫好的灰。他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看到陈长老那足以杀人的愤怒目光,和武一那根指向自己、充满了“痛心疾首”的手指。
“我……我没有……” 凌笑下意识地辩解,声音干涩嘶哑。
“你还狡辩!” 武一立刻跳起来,义愤填膺,
“长老!他刚才鬼鬼祟祟的,我就觉得不对劲。果然,他肯定是对李师叔的惩罚心怀不满,故意破坏您炼丹,想报复宗门。其心可诛啊长老!”
陈长老此刻哪里还听得进解释?眼看丹炉内的气息越来越狂暴,炉壁上甚至开始出现细微的裂痕。
这是他耗费数月心血,收集了无数珍贵材料炼制的“筑基丹”,眼看就要成了。
现在全毁了,毁在这个一身怪味、拿着扫帚的小杂役手里。
“小!畜!生!”
陈长老气得浑身发抖,白发根根倒竖,枯瘦的手指因为愤怒而剧烈颤抖,一股恐怖的气势瞬间笼罩了整个丹室!“老夫毙了你!”
狂暴的灵力在陈长老掌心汇聚,眼看就要朝着凌笑轰出!
就在这时——
轰隆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仿佛平地惊雷,在甲字三号丹室内猛然炸开。
那巨大的暗红色丹炉,终究没能承受住紊乱狂暴的地火之力,如同一个被点燃的火药桶,轰然爆炸!
炽热的气浪裹挟着滚烫的丹液、碎裂的炉壁碎片、焦黑的药渣以及狂暴的火焰,如同失控的怒龙,朝着西面八方疯狂席卷。
首当其冲的,就是离丹炉最近的陈长老和……被武一“精准”指认、站在丹炉斜前方不远处的凌笑。
“卧槽!”
武一在爆炸发生的瞬间,反应快得惊人。
他怪叫一声,如同受惊的兔子,一个极其熟练的懒驴打滚,精准无比地缩到了丹室最坚固的承重石柱后面,顺手还把旁边一个厚重的废弃鼎炉盖拽过来挡在身前。
而凌笑,只来得及看到一片刺目的火光和席卷而来的毁灭气浪,以及陈长老那张惊怒交加、瞬间被火光吞噬的脸庞。
“我……” 凌笑连一句完整的遗言都没能发出,就被那狂暴的爆炸能量狠狠拍在了墙壁上!
砰!
如同一个破麻袋被巨锤砸中。
灼热!剧痛!窒息!
世界瞬间变成一片赤红和轰鸣。
凌笑感觉自己全身的骨头都碎了,皮肉仿佛在燃烧,耳朵里只剩下尖锐的蜂鸣。
浓烟和焦糊味疯狂涌入鼻腔,其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熟悉的、淡淡的、来自他自身的“底蕴”被烤焦的味道?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模糊的视线似乎看到自己胸前那枚一首没什么存在感的古朴玉佩,在狂暴的火焰和冲击波中,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几乎难以察觉的温润绿光,瞬间即逝。
然后,黑暗彻底降临。
当爆炸的余波散去,浓烟稍微消散。
武一灰头土脸地从石柱后面探出脑袋,小心翼翼地推开挡在身前的鼎炉盖,看着一片狼藉、如同被陨石砸过的丹室。
陈长老狼狈地趴在地上,道袍被烧焦了好几块,头发眉毛都卷曲了,正剧烈地咳嗽着,显然也被爆炸波及,受了些伤,但性命无碍。
而在丹室最里面的墙壁下,一个人形焦炭正静静地躺在那里,浑身冒着袅袅青烟,散发着蛋白质烧焦的奇异香气,一动不动。只有那微微起伏的胸口,证明这坨“焦炭”还顽强地活着。
武一看着那坨“焦炭”,又看看暴怒得快要原地爆炸的陈长老,眼珠一转,立刻换上一副悲天悯人、痛心疾首的表情,指着凌笑的方向,用带着哭腔(但努力憋着笑)的声音喊道:
“长老!您看,报应!这就是报应啊!他想破坏您的丹炉,结果把自己炸成炭了。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可惜了您老的宝丹啊……” 他一边喊着,一边悄悄往门口挪动,随时准备风紧扯呼。
而刚刚挣扎着爬起来的陈长老,看着那坨“焦炭”,又看看一片狼藉的丹室和彻底报废的丹炉,再闻着空气中那混合了焦糊、药味和凌笑独特“体香”的诡异气味,只觉得眼前一黑,一口老血终于忍不住——
噗!
喷了出来。
“凌……笑……” 陈长老咬牙切齿,字字泣血,“老夫……老夫与你……不共戴天!!!”
昏迷中的凌笑,在焦黑的躯壳下,似乎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
这口从天而降、足以把他烤熟的黑锅,算是彻底扣严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