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有把握，那么这件事……就由你来负责。”老刀没有坚持已见，他轻轻揉了下额角，叹了口气：“事情真多，真烦。真想好好休息几天，睡个囫囵觉啊！”
只有在绝对信得过的下属面前，他才会显露出这般模样。
“尽快完成对苏东宁的综合检查。至于方文杰……”老刀深深吸了一口烟，在缭绕的烟雾中迅速恢复了上位者应有的状态：“ 我不是说他不重要，只是他的身份过于特殊.。按照苏东宁的供述，方文杰已经感染了拉格拉斯细胞，而且是高级变异人。如果他假意迎合，在关键时候背刺我们……一旦发生这种情况，后果不堪设想。”
齐眉棍低声咳嗽了一下，随即并拢双脚，站直身体，挺起胸脯，以标准的汇报姿势说：“我认为方文杰的可控概率很大。他完全可以成为我们的人。”
彼此都很熟，老刀很清楚这个自已一手带出来下属的想法。于是思考片刻，淡淡地问了一句：“你想把他拿过来，直接用？”
齐眉棍点点头，重述了一遍之前说过的话，并加重语气：“方文杰在政（一）治上没有问题。只要给予他足够的信任，在特殊场合，我认为他可以发挥处意想不到的效用。”
老刀眼中闪过精明的目光：“你的意思是，直接征召？”
“是的。”
“你打算给他定什么军衔？”
“少尉。”齐眉棍对此早有全盘考虑：“特勤部虽然隶属于军方，却不受军部直接管控。在海外执行人物的特勤人员初始军衔基本上都是准尉（架空世界，请勿与现行军衔制联系）。适当的放出一部分权力，方文杰内心肯定有所触动。何况还有来自苏东宁的协助。”
苏东宁是中尉。
老刀再次将手中的烟头摁熄，端起摆在桌上的保温杯，酽酽地喝了几大口带有余温的浓茶。
他很清楚方文杰的重要性及特殊性。
按照老刀最初的想法，应该第一时间捕获方文杰，将其带回国内.，深挖秘密。
既然齐眉棍力保，那么肯定有她自已的特殊见解和理由。
放下手中的杯子，老刀推开椅子站起，他的声音浑厚有力：“走吧，跟我去国防部。”
……
与五角大楼的设计一样，亚州联邦国防部同样位于深深的地下。
战争造成的伤痛，使所有人对“安全”这个词有着根深蒂固的理解。那就是远离爆炸，远离每一颗从枪出的子弹，远离每一个可能对自已造成伤害的人。
地球是一个相对独立的世界。在这里，至少位于地下两百米，才能谈得上所谓的安全。
当然，在此之上，还要加上同样厚度的混合覆盖物。包括全钢防护罩、混凝土防护层、人工陶瓷复合阻拦带，以及多达四道可在紧急情况下加盖的金属保护层。
另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是太空。
如果想要得到绝对意义上的安全庇佑，唯一的办法是驾驶太空船，驶向宇宙深处。
至于能否返回，那要看运气。
幼教知识包含了以太空为主的科普内容。以外星人为主题的故事很早就被搬上了屏幕。它长着一颗硕大的扁圆形脑袋，棕灰色的皮肤，两只如电灯泡般的大眼睛往往难以对焦，胳膊腿脚比长期营养不良的难民儿童还要细瘦。
关键是这家伙喜欢吃巧克力。
这种外星人看上去简直弱爆了，正常体格的地球人一个能打十个。
底层百姓的认知极其有限，他们享受到的欢愉永远被限制在人为构成的特殊框架内。
拉格拉斯细胞是真正意义上的外来生物。它虽然没有进化生长为符合人类标准的可视形态，可按照广义的范畴，同样可以称之为外星人。
各国统治者不约而同严守秘密，从不对外扩散。
有句老话说得好：民，不可使知之。
……
老刀带着齐眉棍推门走进二五零七号办公室的时候，俞振华和沈若君正在低声交谈。后者很识趣，站起来，对老刀轻轻笑了一下，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离开房间，关上门。
这里的一切都设置了仿生系统，包括植被和阳光。模拟背景是地球北温带的一处溪谷，季节为夏末秋初。上午十点左右的空气不冷不热，夹杂着少许被太阳蒸发后残留的湿度，呼吸入喉又绵软，甚至带有青草特有的甜香。
阳光很温和，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俞振华坐在沙发上，半闭着眼睛，右手以一种很自然的放松状态放在软垫上。生物科技的进步使人类寿限大幅度提升。“年逾六旬”从二十多年前就不再是老年人的专用词，而是正值壮年。不过万事皆有特殊，俞振华脸上的老人斑十分明显，松软的面颊明显凹陷下去，被颧骨高高顶起的皮肤很薄，透出淡淡的蜡黄。
老刀在对面沙发上捡了位置坐下，习惯性地问了一句：“吃药了吗？”
俞振华抬起眼皮，古井不波的脸上露出一抹微笑，缓慢的回答：“吃了。”
这是专属于两位老战友之间的特殊话题。
老刀今年六十三，比俞振华大两岁。上一次大战爆发的时候，老刀军衔比俞振华高一级。阿尔卑斯战役，为了阻止泛美联邦投放战术核弹，当时身为特战队指挥官的俞振华率领两个中队奔袭机场，成功制止了敌人的战略意图，却被防守方开枪射中。
泛美联邦很早就开始了对贫铀弹的运用。最初是坦克之类重型战车专用的穿甲弹，后来随着战争科学进步，普通口径的枪射弹头也大规模使用此类材料。尤其是各参战国步兵纷纷设置陶瓷装甲板，普通子弹难以击穿之后，泛美联邦士兵的武器装备栏里，就多了两个三十发的标准贫铀弹匣。
俞振华当时被射中三枪。其中一颗子弹打碎了他的第七节脊椎骨。特殊枪弹在特殊位置引发了一系列恶果，虽然从战场上捡回一条命，杵着拐杖勉强可以走路，后来又安装了智能机械腿，生理机能却遭到严重破坏，肉眼可见的日益衰老。
他每天都要服用维生药剂。
俞振华是一个极讲原则的人，在整体战略方面也眼光独到。再加上战功卓著，被委以重任也理所应当。
他这间办公室只有寥寥数人可以不打招呼直接进来。老刀就是其中之一。
“七十七号文件我一小时前就传给你。看完了吗？”老刀一边问，一边下意识伸手去衣袋里摸烟。指尖刚触及烟盒，却又缩了回来。
俞振华的肺部很敏感，二手烟的刺激会让他剧烈咳嗽，情况严重的时候甚至当场窒息。
“看过了。”俞振华的眼珠有些浑浊，他换了各坐姿，朝向老刀：“你是什么意见？”
老刀目光宁定，语句铿锵：“我还是原来的意见，全面封锁边境，对所有口岸实施甲级管理。”
闻言，俞振华笑了。这表情使他枯皱的皮肤顿时变得密集层叠，因为嘴角向上弯曲露出的再植陶瓷牙齿整齐洁白，缝隙之间却偶尔闪露出合金反光：“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你这人，真正是老顽固，死硬到底的牛脾气。”
十一年前，老刀就在常委会上提出“全面封锁”边境的意见。理由是“必须确保国家安全”。
提案内容很简单：以国境线为基础，统一架设高度为八米，基座宽度不少于四米的防护性围墙。
所谓防护性围墙，是军方内部通用的战术建筑.。分为临时性和永久性两种。
按照地域和要求划分，临时性防护围墙有多种尺寸和功能。其中最简单，同时也广为人知的一种，是高度一米五的铁丝网。
老刀提案的永久性防护墙被赋予了一系列特殊数据。
材料必须为高标号钢筋和水泥，区域内的防护标准要求能够抵挡五公斤高爆炸药。
墙体外层配备倒嵌式铁丝网，顶部向外弯曲斜长不得少于一米，交错部位不能形成可支持度的弯曲幅面。
底部，基座深度不得少于五米，而且在这个基础上还要继续插入十五米深的防腐蚀螺纹钢。两根钢筋的间距不得少于十公分。
这份提案在常委会上引起了巨大震动。所有与会者都认为这根本不是修建防护墙，而是修造一座连绵不绝的现代长城，甚至可以说是人为堆砌难以逾越的高山峻岭。
工程浩大，而且造价极高。
提案当时就被否决。
但老刀是个不服输的人，性子非常执拗。
他继续提交，然后被打回。
再提交，再次打回。
以前的老刀虽是军方高层人员，却并非真正意义上的核心。后来积累战功进入决策层，他以强硬态度继续从前的议题。虽然仍有反对的声音，但比起之前已经弱化了许多。三年前，老刀的提案在常委会上被转为议案，后转为可阶段性持续的二类执行案。
想到这里，俞振华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老刀在军方内部的地位很特殊.。特勤工作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胜任。自从入主秘密对外联络处，老刀的成绩大家有目共睹，哪怕是再挑剔的人也没话说。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年他一头钻进“封锁边境”这条死巷子，在外人看来实在难以理解。
只是他也清楚，老刀那股子拧劲儿，谁也别想劝服。
房间里没有外人，俞振华说话就没了顾忌。他收起笑容，认真地说：“你上次的提案已经获得批准，而且正在执行。不是我说你，性子别那么急。”
老刀拿出烟盒，抽出一支香烟，没有点燃，凑近鼻孔慢慢地嗅着，不无讥讽地笑了一下，说：“你到工地上看过吗？”
“没有。”俞振华对此不以为意：“你是知道的，我这身体状况，基本上不可能外出。”
老刀没有在这方面继续纠缠：“那你有没有看过相关的工程进度报表，以及材料和人员的拨付安排报告？”
俞振华摇摇头。这从来就不是他关注的重点。按照规定，二类执行案均由下级部门主管负责，他只负责一类以上的部分。
“我知道我这人不讨人喜欢，尤其是那些所谓必须把眼光放长远的家伙。”老刀照例发了句牢骚，然后解释：“全面封锁是一个很大的工程。按照我的规划，十年工程应该初见成效。虽然只是二级执行标准，时间上慢一些，但我从没为此抱怨过。可是下面那些人看样下菜，二级执行硬生生的被拖成三级执行。”
“我的方案核心是西北和西南。一期工程西北段，按照计划，今年上半年完工。可现在都八月份了，西北整体工程只完成了百分之七十。”
俞振华眼中流露出一丝惊讶：“完成度这么低？问题出在哪儿？”
“主要是材料和人员装备。”老刀直言不讳：“材料拨付涉及到多个生产厂家。除了指定型号的军用品，绝大部分材料都是民用厂家在生产。其中涉及到利润和出口创汇的任务，再加上只是二级标准，以及地方上主政者的逻辑思维问题，拨付情况从未认真执行。”
“你身体不好，没法外出，但西北段地理情况你是知道的。很多地方不通公路，遇到偏远地带和险要地段，材料设备只能靠人力运输。当然，特殊区域只要通过检审，符合标准就不用建设。但这种地方不多，还有就是出于安全考虑，能够建设加强，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真怀念以前工程兵和铁道兵部队还在的时候。我不是说现在的工程人员不好，只是他们的服从意识终究比不上军人。建设这种事情，全都与经济挂钩。一旦费用拨付不到位，下面的人就敢给你停工停料。哪怕耽误了事情，也是你自已活该。”
听到这里，俞振华颇有些无奈的低声苦笑：“老刀，瞧你你这话说的……刚才你自已也说了，这是二级执行案.。如果是一级，你说的这些统统不是问题。”
老刀根本不吃这一套：“二级执行案也是在常委会上通过审议获批的。凭什么到了地方上就各种推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