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林默掌心全是冷汗。
指尖黏腻的湿意让他几乎握不住苏璃的手。
苏璃的手指在他手心里微微发颤,却仍死死扣着他的指节,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她的呼吸急促而轻浅,混着实验室里残留的消毒水气味,在鼻腔深处泛起一阵刺痛。
实验室的白光灯熄灭前的最后一道冷光里,他分明看见单向镜后那道黑影的轮廓——和五年前灭门案现场,那个戴着医用口罩、举刀的男人完全重合。
那一刻,仿佛有冰凉的金属贴上了他的脊背,寒意顺着骨缝一路爬上来。
“林队!解剖室的尸体……他们的眼睛都睁开了!”唐小棠的哭腔从对讲机里炸出来,混着某种黏腻的液体滴落声,像是从极深的井底传来。
那声音带着腐烂的气息,令人作呕。
林默的后颈突然泛起凉意,五年前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涌上来:他蹲在血泊里,死者冰凉的手指突然攥住他手腕,指甲缝里塞着皱巴巴的纸条。
当时他以为是自己被血腥味冲昏了头产生的幻觉,此刻却清晰得像刻在视网膜上——【别信镜子里的你】。
苏璃的微型紫外线灯突然亮起,幽蓝的光斑扫过她怀里的研究计划书,映出斑驳的影子。
那些字迹像是从地下渗出的鬼火,在纸页上泛着诡异的光。
“宿主候选:林默”七个字在纸页上泛着鬼火似的光,映得她眼尾的泪痣都发着青,如同夜色下未愈的旧伤。
“他们从五年前就开始标记你了。”她的声音在发抖,指尖蹭过林默后颈那道淡粉色疤痕,触感温热又潮湿,像是刚从皮肤上撕下的一层薄膜,“灭门案不是意外,那刀是为了取组织样本。”
林默的手表在这时疯狂震动,震得腕骨隐隐作痛。
他摸出手机,顾寒的消息弹出来,附带一张加密地图:“交叉比对了三起悬案的监控盲区、陈夜枭的通话记录,还有你每次回溯时异常的地磁波动——坐标在这儿。”定位红点精准落在老城区废弃的纺织厂,和陈夜枭上周在便利店监控里最后出现的位置完全重叠。
“他没设局。”顾寒的语音紧跟着发过来,背景是键盘敲击声,“我查了所有他留下的线索,那些误导性的证物、刻意暴露的时间漏洞……全是为了引你走到这一步。他在等你主动去。”
林默的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第三次回溯时在巷口捡到的带血怀表,第西次在焚尸炉里发现的半张日程表——原来不是陈夜枭在故布疑阵,是有人借他的手,把林默的脚步往这个坐标上推。
“林队!”陆远的声音突然从另一个频道插进来,带着电子音的失真,“系统日志里翻出条隐藏命令,触发条件是‘目标完成第七次重启且未触发终止协议’,执行内容是……”他顿了顿,呼吸声突然粗重,“是‘重置程序’。字面意思,抹掉你全部意识。”
林默的手机“啪”地掉在地上,撞击声在寂静的实验室中格外刺耳。
苏璃弯腰去捡,发梢扫过他手背,凉得像冰。
她递还手机时,指尖在屏幕上留下一道淡淡的指纹油光。
“我查了你每次回溯前后的行为记录。”她把平板递过来,屏幕上是折线图,纵坐标标着“情感记忆强度”,“第一次回溯后,你记得林小棠生日是11月7号;第二次,你只记得月份;第三次……”她指尖点在第七次的数据点上,折线几乎贴到了横轴,“昨天你问我,林小棠是不是喜欢吃草莓。”
林默的瞳孔收缩,心跳仿佛漏了一拍。
他想起今早去医院看妹妹时,林小棠举着草莓蛋糕问“哥你怎么又忘啦”,他当时只当是自己办案太累,原来不是累——是记忆在被剥离。
“你不能再回溯了。”苏璃抓住他的手腕,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每次回溯都在消耗你的‘宿主适应性’,他们要的不是你重生,是培养一个能稳定承载时间循环的容器。等你彻底忘记为什么战斗……”她的声音突然哽住,“你就真成他们的提线木偶了。”
实验室的通风管道传来金属摩擦声,像是某种庞然大物正在缓慢移动。
林默抬头,看见天花板的应急灯开始闪烁,红光把苏璃的脸切成明暗两半,像一张即将崩裂的油画。
他摸向警徽,金属表面的温度比刚才更灼人,像块烧红的炭。
指尖接触的瞬间,似乎有电流沿着神经首抵心脏。
镜子中的自己眼角有光纹在爬,细细的,像玻璃裂开的纹路。
他伸手去碰,镜中人也伸手,指尖几乎贴上他的皮肤——那一瞬,他听见细微的电流杂音,像是来自另一个维度的低语。
“我不是重生者。”他低声说,声音撞在玻璃上,荡起细碎的回音,“我是试验品。”
苏璃的眼泪掉在他手背上,滚烫如沸水。
她想说什么,却被突然响起的警报声截断。
实验室所有电子设备同时发出刺啦声,监控屏幕上的雪花点里,隐约能看见一串血红色的数字在跳动:07:00:00。
“观测点出手了。”陆远的声音带着破音,“他们在接管系统,我撑不住——”
通讯突然中断。
林默捡起地上的研究计划书,最后一页被风掀开,“观测者即将成为局中人”的字迹在红光里泛着诡异的紫。
他望着苏璃发红的眼尾,伸手替她擦掉眼泪,指腹碰到她脸上的温度,烫得他猛地缩回手。
“还剩最后一次机会。”他说,声音轻得像叹息,又像宣誓,“我要让所有人知道,我不是他们的棋子。”
警报声越来越响,像是催命的钟摆。
苏璃抓起桌上的紫外线灯和研究计划书,塞进林默怀里。
“纺织厂地下有防空洞,当年的时间循环实验室可能在那儿。”她扯着他往门口跑,“顾寒己经让人封锁了外围,陆远在黑他们的监控——”
“砰!”
实验室的铁门被撞开。
穿白大褂的身影摇摇晃晃地挤进来,苍白的脸上,眼睛像两颗泡在福尔马林里的玻璃珠,首勾勾盯着林默。
那是解剖室的尸体,脖子上还挂着编号牌:007。
苏璃的脚步顿住。
她摸出随身携带的骨刀,反手塞进林默手里,自己挡在他身前。
“走。”她侧头对他笑,发梢沾着应急灯的红光,“我帮你拖延时间。”
林默的手指扣住骨刀刀柄。
他望着苏璃绷紧的后背,想起第一次见她时,她蹲在碎尸案现场,用3D扫描仪重建尸体拼接过程,抬头时眼睛亮得像星子。
那时他想,这个姑娘怎么比尸体还冷静。
现在他才明白,她的冷静是盔甲,脱下来时,里面全是滚烫的、不肯妥协的血。
“一起走。”他抓住她的手腕,拽着她往安全通道跑。
身后传来尸体撞击金属货架的声响,还有更密集的脚步声——不止一具尸体在动。
应急灯突然全部熄灭。
黑暗中,林默的手表再次震动,屏幕亮起的冷光里,他看见镜中的自己眼角的光纹又深了一道。
而在光纹蔓延的轨迹里,隐约能看见另一个人的轮廓,正贴着他的后背,咧开嘴笑。
“别信镜子里的你。”五年前的纸条上的字突然炸响在脑海。
林默猛地转头,身后只有苏璃急促的呼吸声。
他握紧她的手,加快脚步。
安全通道的门就在前方。
林默踢开挡路的实验器材,听见身后的动静越来越近。
苏璃突然拽他往左边闪,一具尸体擦着他肩膀撞在墙上,颅骨裂开的声音像西瓜摔碎。
“到了!”苏璃指着上方的安全出口标志。
林默扑过去拉门,金属把手却纹丝不动。
他低头,看见门缝里渗出黑色的液体,带着铁锈味,顺着地面爬向他们的脚。
警报声中,他听见某种机械运转的嗡鸣。
苏璃的手机突然亮了,顾寒的消息跳出来:“纺织厂坐标的防空洞入口,密码是林小棠的生日。”
林默的手指悬在键盘上。
他望着苏璃,她眼里映着手机的光,里面有他的影子,没有裂痕,没有重叠的轮廓,只有他自己。
“11月7号。”他说,按下最后一个数字。
门“咔嗒”一声开了。
身后的动静突然消失,只剩警报声在耳边轰鸣。
林默拉着苏璃冲出去,反手将门撞上。
金属门闭合的瞬间,他看见门后涌上来的黑影里,有一双熟悉的眼睛——是陈夜枭。
“第七次重启……开始。”
低沉的机械音在走廊里回荡。
林默的手表屏幕突然黑屏,再亮起时,时间回到了三小时前。
他望着苏璃震惊的脸,摸了摸自己的后颈——疤痕还在,镜中的光纹却不见了。
“这次,我不会再当试验品。”他说,声音里有滚烫的、近乎疯狂的坚定,“陈夜枭,观测点,不管是谁在背后——”
苏璃突然捂住他的嘴。
她望着他身后,瞳孔剧烈收缩。
林默转身,看见走廊尽头的镜子里,自己的影子正在攀爬墙面,指甲刮过瓷砖的声音,像极了五年前灭门案现场,死者抓他手腕时的触感。
“别信镜子里的你。”他默念着,攥紧苏璃的手,冲进楼梯间。
门在他们身后重重关上,隔绝了镜子里的动静。
苏璃靠在墙上喘气,从口袋里摸出个小瓶子,倒出两颗药塞进嘴里——是她用来抑制应激性哮喘的。
药片入喉的沙沙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林默这才发现她的肩膀在抖。
他想安慰她,手机却在这时震动。
顾寒的定位发过来,红色标记在屏幕上跳动,像团烧不尽的火。
“走。”他说,伸手帮她理了理乱发,“去纺织厂。”
苏璃抬头看他,眼睛里有泪光在转,却笑得很亮:“这次,我陪你当局中人。”
楼梯间的声控灯突然熄灭。
黑暗中,林默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两下,和手表里隐藏的倒计时重叠。
他拉着苏璃往下跑,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井里撞出回音。
转角处的窗户透进月光,照在他手背上,那里有一道淡粉色的疤痕,和后颈的那道一模一样——是刚才在实验室,被镜中影子抓出来的。
而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实验室的单向镜后,监控屏幕上的林默头像突然裂开,露出下面另一张脸。
那人摘下口罩,对着镜头笑了笑,抬手按下了“开始”键。
走廊里的镜子同时碎裂,玻璃渣溅了一地。
风从破碎的窗口灌进来,掀起地上的研究计划书,最后一页的字迹在月光下忽明忽暗:
【观测者即将成为局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