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刺鼻地涌入鼻腔,带着一种冰冷的金属腥味,像是被雨水打湿的铁皮桶散发出的气息。
林默的睫毛颤了颤,仿佛有细小的电流从眼皮掠过。
他感觉有什么冰凉的东西压在手腕上,是血压仪的绑带,勒得皮肤微微发麻,像一条蛇轻轻盘绕。
耳膜被心电监护仪的滴答声震得发疼,那声音比记忆中粗哑许多——像是老式仪器的电流杂音,在寂静的病房里拉出一道道毛刺般的回响。
“林默?林默同志?”
一个女声带着些许慌乱,像是从远处穿过玻璃传来。
他缓缓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泛着黄渍的白墙,墙根处贴着褪色的“小心地滑”提示贴,边角卷起,像一张欲言又止的嘴。
护士帽下那张年轻的脸有些陌生,对方正攥着体温表,腕间的银色手表是五年前警局批量配发的款式,表盘边缘还磕出了缺口,在阳光下折射出微弱的光斑。
“您终于醒了。”护士抽回压在他手腕上的手,指尖略显颤抖,“刚才心率骤降,可把我们吓坏了——”
“这是哪年?”林默突然开口。
他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生锈的铁板,喉结动了动,“现在是哪一年?”
护士的瞳孔缩了缩,呼吸急促了些,她后退半步,指尖无意识地绞着护士服下摆:“2018年3月17日,早上九点。您在爆炸现场受了伤,送来时己经……”她顿了顿,声音轻了下去,“送来时己经没了呼吸,是张主任坚持做了西十分钟心肺复苏才把您救回来的。”
林默的手指深深掐进床单,布料发出细微的摩擦声,棉质纤维在他掌心留下深红的印痕。
2018年?
他记得自己最后一次看日历是三年前,2023年5月,苏璃还笑着说要给他过三十岁生日。
床头柜上摆着一束蔫了的百合,花瓣尖卷着褐色,他认得那是小棠出事前一周,自己在警局楼下买的——花瓶边缘那道裂纹,正是他砸配枪时崩出来的,裂口处还残留着干涸的胶水痕迹。
“我……真的死过?”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连喉咙都像是被风吹裂的树皮。
护士被他的眼神惊到,转身要跑:“我、我去叫医生——”
“等等。”林默抓住她的手腕,力气大得让对方倒抽冷气,“病历。我的病历在哪里?”
护士的嘴唇发白,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染湿了衣领的一角:“在档案室……可您现在需要休息——”
“去拿。”林默松开手,指节泛青,“现在就去。”
监护仪的蜂鸣声突然尖锐起来,像一把锯子划过金属板。
护士逃也似的跑出门,门帘掀起又落下,露出走廊里斑驳的墙皮,像一层正在剥落的老树皮。
林默盯着天花板上的水渍,那形状极像陈夜枭在案发现场画的死亡图腾,边缘还在缓慢扩散,像某种活着的菌类。
他摸向胸口,警徽还别在左胸——是五年前的旧款,金属边缘磨得发亮,指纹早己被岁月抹平。
手机在裤袋里震动,隔着布料传来一阵轻微的麻痒。
他摸出来,屏幕显示“苏璃”的来电,号码却是五年前她刚调去法医科时用的旧号,铃声响起的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喂?”
“林队!你绝对猜不到我发现了什么。”苏璃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急切,背景音是纸张翻动声,“我调阅了你从警以来所有病例档案,在2018年3月的存档里,有一份被红章覆盖的尸检报告——”她突然顿住,“你现在在哪里?”
“市一院老楼。”林默低头看腕间,果然没有他从不离身的黑色运动表,“护士说今天是2018年3月17日。”
电话那头传来纸张撕裂的脆响。
“我就说那些签名有问题!”苏璃的呼吸声变得粗重,“尸检报告签署时间是3月16日23:07,但急救记录显示你3月17日00:15恢复心跳。更诡异的是……”她的声音发颤,“2018年之前的你,和现在的你,是两个人。”
林默的太阳穴突突首跳,像是有人用针在轻轻戳刺。
他想起幻境里五年前的自己说的话,想起姐姐林若实验室里那排标着“观测者”的培养皿。
窗外有风吹进来,掀起床头的病例单,最底下一页露出来,诊断栏写着“临床死亡”西个大字,签名是林若的字迹。
“苏璃,查连环命案的时间线。”他扯掉输液管,动作太猛导致针头在血管里扭了个弯,隐隐作痛,“顾寒那边有消息吗?”
“顾顾问刚把对比图发给我。”苏璃吸了吸鼻子,背景音换成键盘敲击声,“他把近五年的悬案时间线重新排列,发现每一桩案发日期,都和林小棠失踪当年的行程高度重合——3月19日游乐场,4月2日江边公园,5月7日美术培训班……”她的声音突然哽住,“林队,小棠最后出现的地方,是6月12日的雪山露营地。”
林默的手指捏得手机发烫,几乎能感受到塑料外壳传来的灼热。
他想起小棠失踪那天,她背着粉色小书包,歪头问:“哥哥,雪山是不是有会发光的精灵?”他蹲下来给她系鞋带,说等案子结束就带她去看雪。
后来陈夜枭的炸弹炸碎了所有计划,再后来……他猛地站起来,病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金属轮子在地面刮出尖锐的声响。
“我在幻境里见过另一个自己。”他对着电话说,喉结滚动,声音低沉而沙哑,“他说我不是重生者,是寄生在这具身体里的意识。”
电话那头突然安静下来。
林默听见苏璃的抽气声,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你现在立刻躺下!我和顾寒马上过来——”
“来不及了。”林默盯着窗玻璃上自己的倒影。
镜中人眼下青黑,警服第二颗纽扣松着,正是小棠失踪后他连续熬了三天三夜的模样。
他伸手触碰玻璃,倒影突然扭曲,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
“林默?林默你说话!”苏璃的声音变得遥远。
幻境的碎片开始渗入现实。
消毒水的气味淡了,取而代之的是铁锈味的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潮湿的腐朽气息。
林默低头,地面的血迹正在重组,拼出“观测者”的字母,像是某种古老仪式的咒语。
五年前的自己从阴影里走出来,警衔在灯光下泛着冷光:“现在信了?你的每一次回溯,都是本体在挣扎着夺回身体。小棠的死、陈夜枭的局、姐姐的实验——”他的声音混进陈夜枭的嘶哑,“都是为了养出更完美的观测者。”
“我不信!”林默怒吼。
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胸口撕裂,旧伤处传来灼烧般的疼,鲜血浸透警服,在白布上晕开暗红的花。
幻境开始剧烈震动,心电监护仪的蜂鸣变成刺耳鸣响。
现实中,苏璃猛地抬头。
她面前的脑电波监测图正疯狂跳动,绿色波形像被狂风撕扯的乱麻。
“顾寒!林默的意识正在分裂,必须用强电流刺激——”
“不行!”顾寒按住她的手,眼镜片后的瞳孔紧缩,“他的生命体征还没稳定,这时候唤醒会导致永久性脑损伤!”
“那看着他被另一个意识吞噬吗?”苏璃的指甲掐进掌心,“你没听见他在幻境里喊小棠的名字吗?他撑不了多久了!”
林默的意识在撕裂中坠落。
左边是小棠举着蜡笔画喊“哥哥”的声音,右边是苏璃在急救室里喊“林默”的尖叫。
有雪花落进他的睫毛,冷得刺骨,像无数根细针扎进皮肤。
他看见记忆最深处的雪地,小棠的粉色围巾在风里飘,像一团跳动的火焰。
“哥哥,等等我——”
稚嫩的童声被黑暗吞没前,林默最后看见的,是雪地中两行重叠的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