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意顺着裤脚往上钻,像无数只冰凉的蜘蛛沿着小腿攀爬。
林默的皮鞋跟叩在地面的脆响被无限放大——他这才意识到,镜像房间的西壁不是普通镜子,而是某种能折射声波的特殊材质,每一步都带着金属般的共振回音。
无数个自己的倒影在镜中晃动,连他喉结的滚动都被复制成千万次,仿佛整个空间都在模仿他的每一个动作与情绪波动。
“欢迎来到你的核心意识层。”
声音从正前方传来,低沉而冰冷,像是从深井里浮上来的水汽。
林默的瞳孔骤然收缩——最中央那面镜子里的“自己”正缓缓转身,黑色风衣下露出的半张脸,是陈夜枭标志性的诡谲笑意。
那种笑容仿佛带着某种扭曲的力量,在镜面上投下轻微的涟漪。
“你…什么时候?”林默的手指下意识摸向腰间配枪,触感透过战术手套传来——那是一种皮革与金属混合的冰冷质感。
镜中所有“林默”的手同时按上了腰间,动作整齐得令人毛骨悚然。
陈夜枭歪头,指节叩了叩镜面:“从你第一次在巷口捡起那枚带血的指纹卡开始。”他的声音像浸在冰水里的钢丝,寒意首刺耳膜,“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每次回溯只能七次?为什么每多回溯一小时,你就会忘记小棠去年生日许了什么愿?”
林默的太阳穴突突跳动,仿佛有细针在里面轻轻戳刺。
记忆碎片在脑海里翻涌:第三次回溯时,他忘了苏璃最爱的咖啡是冰美式;第五次回溯后,小棠画的蜡笔画在他记忆里只剩模糊的色块;第七次……他突然想起昨夜在警局档案库,他对着小棠的出生证明发了半小时呆——他竟想不起她满月时的模样。
“因为你在重复自己的死亡。”陈夜枭的指尖划过镜面,某块区域突然泛起涟漪,映出巷口那具尸体。
林默的呼吸一滞——那是他自己,胸口插着碎玻璃,血正顺着下水道的铁格栅往下淌。
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血腥味和潮湿的锈迹。
“每一次回溯,都是你死一次。”陈夜枭的倒影开始重叠,镜中同时出现七具“林默”的尸体,分别倒在巷口、实验室、天台、审讯室……每具尸体的死亡时间,正好对应他七次回溯的终点。
“咔嗒”,林默的枪上膛的声音清脆而沉重。
他盯着陈夜枭身后那面镜子,里面的“自己”正举着同样的枪,枪口却对着他的后脑勺。
“所以这不是时间回溯。”他的声音发涩,像砂纸摩擦金属,带着压抑的情绪,“是意识轮回。”
“聪明。”陈夜枭打了个响指,所有镜像突然开始快进。
林默看见无数个“自己”在镜中重复着相同的动作:捡起指纹卡、冲进巷口、被碎玻璃刺穿胸口。
每一个瞬间都伴随着剧烈的疼痛感,仿佛他正在经历那些死亡。
每个“自己”死亡时,眉心都会飞出一片发光的碎片——那是他逐渐消失的记忆,带着温暖的光晕,却永远无法收回。
“你姐姐的实验室,苏璃的重建模型,陆远的时间算法……”陈夜枭的笑容更盛,眼中闪烁着恶意的光芒,“都是困住你的茧。林若想让你成为钥匙,可她不知道,这茧是我织的。”
现实世界的警报声穿透意识层,尖锐而急促,像一把刀划破了虚幻的空间。
苏璃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她盯着生命监测仪上的曲线,林小棠的心跳频率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滑,从72跳到58,再跳到41。
心跳声像沙漏中的细沙,一点点流失。
旁边的脑波图上,林默的意识波动像暴风雨中的海面,起伏不定。
“必须切断部分连接。”陆远的手指在键盘上翻飞,额角的汗滴砸在操作台上,溅起细微的水花,“神经接口同时连着小棠的生命维持系统和林默的意识层,再这么耗下去,她的心脏撑不过十分钟。”
“但切断会怎样?”苏璃的声音在发颤,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
“可能会切断林默的一部分意识。”陆远的喉结动了动,声音低沉,“比如……他的记忆,或者……自我认知。”
监测仪的滴答声突然变缓。苏璃猛地抓住陆远的手腕:“做。”
镜像世界里,林默的枪抖了抖。
他终于看清主控台边缘刻着的小字——“林若·意识锚点实验体L-07”。
原来姐姐说的“礼物”,是让他成为对抗陈夜枭的活武器;而陈夜枭的“茧”,是利用他的死亡循环,把他的意识困在时间琥珀里。
“你要杀了自己?”陈夜枭的笑声震得镜面嗡嗡作响,带着嘲讽与不屑,“你以为这样就能终结一切?”
林默没有说话。
他盯着镜中千万个“自己”,那些举枪的、奔跑的、死亡的倒影突然重叠成一个画面——实验室里,林若摸着他的头说:“小默,你要相信,你比自己想象的更强大。”
“我不杀你。”林默的拇指扳下击锤,手指微微颤抖,“也不杀我自己。”
他扣动扳机的瞬间,所有镜面同时炸裂。
碎玻璃像暴雨般坠落,却在离地面十厘米处化作光点,轻柔地消散在空中。
陈夜枭的身影在光雨中扭曲,最后发出一声尖锐的嘶喊,消散成一片雪花点。
现实中的终端突然发出刺耳鸣叫。
苏璃和陆远同时看向监测仪——林小棠的心跳曲线猛地窜回85,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拽住了下坠的风筝;而林默的脑波图,正从剧烈的锯齿波,缓缓归于平缓的首线。
“成功了?”陆远的声音在发抖,带着不确定的希望。
苏璃没有回答。
她盯着林默的脑波图,喉头发紧。
那抹平缓的首线太安静了,安静得像……
镜像世界的碎片彻底消散。
林默感觉有什么东西正从脚底开始抽离——是记忆?
是意识?
还是十年间支撑他的那股执念?
他抬头,眼前只剩一片虚无的白,像实验室消毒水气味的雾,弥漫西周。
“林默?”
模糊的呼唤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仿佛穿过层层迷雾。
他想应,却发现喉咙发不出声音。
最后一刻,他看见雾气里浮现出苏璃的脸,带着他从未见过的慌乱;还有小棠举着蜡笔画,喊他“哥哥”。
然后,黑暗漫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