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像根细针,精准扎进林默的鼻腔。
他睫毛颤了颤,意识从混沌里浮上来时,最先捕捉到的是指尖触到的金属凉意——不是实验室操作台的冷轧钢板,是更粗糙的磨砂质感。
他猛地睁眼。
白炽灯在头顶晃成模糊的光斑,可那些本该排布在右手边的光谱仪、左侧墙面上的监控屏,此刻全换了位置。
气相色谱仪歪在通风橱旁,本该嵌进墙里的生物检材柜现在杵在门口,活像被人闭着眼重新摆过的儿童积木。
“苏璃?”他翻身坐起,警服下摆擦过地面时带起细微的摩擦声,像是旧布料与水泥地之间的低语。
“在这儿。”声音从左侧传来,带着一丝沙哑和疲惫。
林默转头,看见苏璃正蹲在墙角,发梢沾着没化净的冰碴,每一下呼吸都凝出白雾般的水汽。
她手里攥着台便携式脑波仪,冰冷的金属外壳贴着她冻得发红的手掌。
她面前的地板上摊开着一叠打印纸,最上面那张是脑波图谱,波峰波谷像被暴雨打皱的水面,在昏暗灯光下泛着淡淡的墨蓝。
“设备移位了。”林默扶着桌沿站起,皮鞋后跟磕在瓷砖缝上,发出清脆的咔哒声,“通风系统的噪音频率变了。”
苏璃没抬头,指尖在图谱上划过,留下一道温热的指痕:“你昏迷了十七分钟。”她按下仪器的回放键,电流声里混着机械音,像是某种老旧钟表的心跳,“但Echo Terminal的日志显示,系统时间比现实快了三分钟。”
林默的后槽牙咬出轻微的酸意,那种感觉像是尝到了铁锈味。
他大步走到终端前,指节快速敲击键盘,每一个按键都像是敲在自己紧绷的神经上。
蓝色数据流在屏幕上翻滚,最后定格在一串时间戳——2024/11/23 14:27:12,而墙上挂钟的金属指针正指向14:24:08。
“有人动了我的回溯起点。”他声音沉得像压了块铅,连空气都仿佛因此变得沉重。
苏璃终于抬头,镜片后的瞳孔缩成针尖:“我对比了你近三个月的脑波数据。”她举起那张图谱,指尖微微颤抖,“最近一次回溯时,你的δ波里混进了另一段α波——频率和你完全一致,但相位偏移了0.3秒。”她把图谱拍在桌上,纸角卷起来又弹平,“不是陈夜枭......更像是另一个你。”
林默的喉结动了动,喉咙干涩得像是吞下了灰烬。
他想起黑暗里那声熟悉的《月光》,想起姐姐临终前塞进他手心的怀表,金属环在腕间突然发烫,像在提醒什么。
“我需要验证。”他扯下腰间的回溯控制器,红色指示灯在掌心跳动,像一颗微弱却坚定的心脏,“启动短时回溯,目标最后一次清醒时刻。”
苏璃抓住他手腕,她的手很凉,像冬日清晨刚摘下的手套。
“这次回溯只有一小时,记忆碎片消耗会加倍——”
“够了。”林默反手覆住她的手背,指腹蹭过她虎口处常年握镊子留下的薄茧,那道茧还残留着某种熟悉温度,“我要知道是谁在动我的时间线。”
实验室的灯光开始闪烁,像是被电流干扰的萤火虫。
林默眼前的景象像被揉皱的玻璃纸,苏璃的脸、墙上的挂钟、歪在墙角的检材柜,全都扭曲着向后退去。
再睁眼时,他己经站在控制室的阴影里,手表显示时间14:26:30——比现实快了三分钟的那个时间节点。
门被推开的声音很轻,像是风穿过缝隙。
林默屏住呼吸,看着穿黑色风衣的男人走进来。
那人的侧脸被终端屏幕映得发蓝,高挺的鼻梁、紧抿的唇线,连警服领口露出的那道旧疤都和他分毫不差。
“自己”走到终端前,手指在键盘上翻飞的速度快得几乎看不清,每一记敲击声都像子弹一样清脆。
林默盯着他的手腕——那里没有共振环,只有一道淡粉色的疤痕,和他三年前追捕毒贩时被玻璃划的位置一模一样。
修改权限的提示音响起时,“自己”突然停住动作。
林默的心脏漏跳一拍,以为被发现了,却见对方从口袋里摸出块怀表,表盘在灯光下泛着暖黄的光——和姐姐留给他的那块,连表链的磨损痕迹都完全相同。
“咔嗒”一声,怀表合上。
“自己”最后敲击了回车键,转身离开时,带起的风掀起林默额前的碎发,带着一丝不属于这个时代的陈旧檀香味。
回溯结束的刺痛从太阳穴炸开。
林默踉跄着扶住墙,苏璃的手及时托住他后腰:“怎么样?”
“是另一个时间线的我。”林默掏出从控制室角落捡到的金属碎屑,在掌心摊开,那碎片边缘锋利如刀,“他修改了Echo Protocol-01的触发程序。”
“陆远。”苏璃提高声音。
缩在电脑前的黑客立刻转过椅子,眼镜滑到鼻尖:“收到,正在分析操作日志。”键盘敲击声像密集的鼓点,“修改内容包括......时间线重置的最终触发条件。”他抬头,额角渗着细汗,“倒计时显示,48小时后,所有被回溯过的时间线将自动坍缩。”
实验室陷入死寂。
林默望着窗外阴云密布的天空,喉间像塞了团浸了水的棉花,沉重又潮湿。
三年前姐姐葬礼那天,也是这样的天气。
“叮——”
通讯频道的提示音像根钢针扎进耳膜。
陆远手忙脚乱去按开关,屏幕上却跳出段加密视频:林小棠被绑在铁椅上,手腕勒出红痕,嘴角沾着血渍。
她抬头时,林默看见她眼底的恐惧——和十二岁那年被拐走时一模一样。
“林默。”陈夜枭的声音从扬声器里渗出来,带着令人作呕的甜腻,像是腐烂的果肉,“你还有西十八小时。”画面切到他的脸,刀疤从左眼尾斜贯到下颌,“要么来废弃化工厂见我,要么看着你妹妹和你那些珍贵的时间线......一起消失。”
苏璃的指甲掐进林默手背,那种疼痛让他短暂清醒。
他能感觉到她的颤抖,像片在狂风里挣扎的叶子。
“我去。”他说,声音轻得像叹息。
“不行!”苏璃突然拽住他警服前襟,眼中泛起红丝,“这是陷阱,陈夜枭要的是你的共振环——”
“那是我妹妹。”林默握住她的手,把她的指尖按在自己心口,心跳透过皮肤传来震颤,“她的心跳声,我听了二十八年。”
“我申请调特警队增援。”顾寒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林默这才注意到,不知何时,这位情报组组长己经站在实验室门口,手里捏着打开的卫星地图,边缘己被反复折叠出裂痕,“化工厂周边地形我己经标好了,突击队半小时能——”
“不用。”林默打断他,目光扫过墙上的倒计时,数字在无声跳动,像催命的鼓点,“人多只会让时间线更乱。”他扯下腰间的回溯控制器,塞进苏璃手里,金属表面还残留着体温,“用这个当定位器,每过一小时给我发次坐标。”
苏璃攥紧控制器,指节发白:“林默——”
“相信我。”他低头吻了吻她发顶,消毒水的气味里混着她惯用的橙花香水,清冽中带着一丝暖意,“我会带小棠回来。”
顾寒张了张嘴,最终只是重重拍了拍林默肩膀,那一拍中似乎包含了千言万语。
林默转身走向门口时,听见苏璃在身后轻声说:“如果......如果时间线坍缩,我会用记忆锚点等你。”
他没回头。风从打开的门灌进来,吹得桌上的脑波图谱哗哗作响。
墙上的倒计时数字跳动着,47:59:58,47:59:57......像某种催命的鼓点。
而他知道,这一次,他必须独自走进那团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