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封家的浴室没有浴缸,可林时安依旧在里面待了很久,门外是电视的声响,林时安知道,厉封正坐在客厅里等他。
他完全忘了跨年是要留宿这件事,连换洗衣服都没带上一件,厉封拿了自己的睡衣给他,林时安把身体擦干,抱着那件睡衣嗅了嗅,磨蹭了半天才穿上。
有点大。
脸烫得厉害。
他也不是没和厉封躺在一张床上过,可这几天他的状态明显不对劲。
如果让厉封看见自己那副丢脸的样子……
林时安轻咬着唇,忧心忡忡。
敲门声响起:“安安,洗好了么?”
林时安心一紧,忙回应:“嗯……嗯。”
“出来吹头发?”
“好。”
林时安慢吞吞走出浴室。
“去卧室里吹吧,”厉封浅浅笑着,在他身上搭上一件外套,“客厅有点冷。”
“……好。”
厉封的卧室不大,床也比林时安家里的小上很多,一张书桌摆在床侧,整整齐齐码了几摞书。
林时安闻到了卧室里飘着的淡淡橘子香。
厉封拉开书桌前的椅子,招呼他坐下。
暖风慢悠悠滑过脖颈,头发半干时,厉封突然开口询问:“要我帮你剪剪刘海么?”
林时安扭头看他,讶然:“你还会剪头发?”
“嗯,经常给我妈剪。”
“奥……”他蜷蜷手指,“我不想剪……”
“为什么?”厉封探出手,捉住那些在风里乱晃的发丝,“己经很长了,不遮眼睛么?”
林时安不说话了。
他不想露出那双眼睛,那双眼睛会让他想起妈妈。
“没关系,那就不剪了,安安。”
厉封收好吹风机。
“我去给你倒杯水。”
“……嗯。”
桌面上码着的书多半是些小说,整齐得有些过分,一看就是刚刚整理过的,林时安扬了扬眼尾,忽然瞥到某摞书后的一角照片。
他有些好奇,看了眼身后,确定厉封还没回来,慢慢拨开了那摞书。
书摞推动,林时安的笑容从书后慢慢露出,是他们两人在过山车上的合照。
林时安勾起唇角,原来厉封也留了一张,他继续推动书摞,却在厉封那一侧露出来后笑容顿消。
照片里,厉封的身上被烟头烫出了好几个焦黑的窟窿,一圈圈烧焦的黑洞下,连白色的墙面都受到了殃及。
那是贴在墙上后烧坏的。
是这个屋子的主人故意为之。
林时安满目惊愕,重重呼出一口气。
他明白这个感觉,极度的自我厌弃,他曾经也经历过,或者说,现在也是。
身后脚步声渐近,林时安急忙复原了那摞书,装作无事的样子看窗外。
一杯橘子水摆在他眼前,厉封温柔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安安,喝点水吧。”
“……嗯。”
林时安端起那杯水,心不在焉抿了一口。
“怎么了,安安?”
“没事……”林时安犹豫着问道:“厉封,你平常会抽烟么?”
话音落下,厉封的表情龟裂出了几道细痕,他僵硬地提了提嘴角,声音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一般。
“……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林时安看向厉封,被他眼底的恐慌吓了一跳,以为他是不想让自己知道他抽烟的事,忙掩饰说:“我就是随便问的,没什么原因。”
可厉封仍旧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他踱步到床边,缓慢坐下,伸出手,托起了林时安垂在腿上的手。
两双手轻轻扣着,林时安心跳缓缓上升。
厉封目光怔忡,盯着手心里捧着的那个人。
“安安……你……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林时安开始紧张。
“能不能……别抽烟,以后……永远都别抽。”
他松下一口气,失笑。
“我还以为怎么了呢,放心吧,我没事抽烟干什么,我本来也不怎么喜欢那个味道。”
“嗯,那就好。”厉封对着他笑,嘴角却是苦涩。
林时安想到那张烧焦的照片,顿了顿,轻声说:“那你能不能也答应我,以后都别抽烟了。”
“……好。”
厉封的指尖轻绻,手指蹭着林时安的指缝穿过,由下及上,轻轻扣住了他的手。
他动了动右手的无名指和小指,稍加用力,将林时安的小拇指绕在了其中,仰眸看林时安。
“说好了,我们拉钩。”
“……嗯。”
可林时安己经忘了他们为什么要拉钩。
指缝间是异常灼热的温度,林时安看着他们相扣的十指,恍恍惚惚。
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混在窗外的烟火嬉笑声里。
他听到自己的呼吸越来越沉,
然后轻声开口:
“厉封,我们……这算是什么?”
那声音太小了,厉封没有听清,他疑惑地看他,问:“你说什么,安安?”
“没什么。”林时安回过神,迅速缩回手,“我有点困了。”
“那你先睡一会儿,我到零点再叫你。”
“……恩,那你呢?”
“我去客厅。”
“……好。”林时安心里一闪而过落寞。
卧室的门被轻轻带上,林时安蜷在床上,盯着白墙愣了一会儿,又翻身看那张书桌。
水杯摆在台灯下,两瓣橘子静静沉在水底。
或许邱晴是胡说的,林时安想,厉封并不是她说得那样。
他紧紧闭上眼睛,逼自己睡着。
睡着了就不会再难过。
林时安忘了,梦境对他并不友好。
他又来到了海边。
冰冷的海浪扑在脚面上。
他看到厉封脚上扎满了礁石,血流如注,却大笑着,像个疯子一样,往海里跑。
“看到了么,是夕阳,是落日,你看到了么!”
谁?
谁应该看到?
林时安朝厉封身边看,那里站着一个人。
他眯起眼睛,那个人变成了邱晴。
林时安只稍稍震惊了一秒,理智就战胜了恐慌,不可能的,厉封说过,他和邱晴早就没关系了。
他揉了揉眼睛,果然,那个人变了样子。
那个人是林时安,是他自己。
可却又不是他。
究竟是谁?
林时安蹙紧了眉,往海里走,想要看清。
脚下的沙坑一陷,他坠入海里,咸涩的海水灌进鼻腔,逼得他开始呛咳。
又来了。
那些人又来了……
救我啊……厉封……救我……
可眼前的厉封明明近在咫尺,却视而不见,任由他沉在海里。
他牵着身侧的林时安的手,十指相扣,他对那个林时安说:“安安,我喜欢你,我爱你,我们永生永世在一起吧。”
林时安沉了下去。
怪不得他从没对自己说过这些话。
原来从来都不是自己。
从来没人会把自己列为第一选择。